九月的保定郊外,暮色像掺了血的墨汁,渐渐晕染了整个天际。于学忠站在临时搭建的观察哨里,举着望远镜的手纹丝不动。镜头里,三公里外的日军阵地炊烟袅袅,那悠闲的景象与这边紧张备战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总司令,前沿阵地刚送来报告。\"参谋长李振唐踩着焦土走来,递过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电报纸,\"板垣师团的装甲部队已经运动到铁路桥北侧。\"
于学忠接过电报,眉头拧成了疙瘩。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晕开,但\"坦克三十余辆\"几个字依然刺目。他转头望向身后——战壕里,几个东北军士兵正就着凉水啃硬馒头,他们褪色的军装上还留着\"东北边防军\"的番号痕迹。
\"振唐,咱们的炮兵还有多少炮弹?\"
\"不足两百发,而且...\"李振唐压低声音,\"其中一半是哑弹。军需处那帮王八蛋,连炮弹都敢吃回扣。\"
远处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于学忠猛地抬头,看见三架日军侦察机正掠过阵地西侧。战壕里顿时响起急促的哨声,士兵们像地鼠般迅速钻进掩体。
\"告诉弟兄们,今晚鬼子必来。\"于学忠拍了拍军装上的尘土,眼神冷峻如铁,\"让炊事班把最后那点猪肉炖了,给大伙加餐。\"
临时指挥所里,煤油灯的火苗被漏进帐篷的风吹得忽明忽暗。于学忠盯着地图上密布的箭头,太阳穴突突直跳。保定城已成孤岛,北面是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东面是土肥原贤二的第十四师团,而国民政府承诺的援军迟迟不见踪影。
\"报告!\"一个满脸烟灰的通讯兵闯进来,\"南京急电!\"
于学忠接过电报,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相机行事,保存实力。蒋中正。\"
\"放他娘的屁!\"一向儒雅的于学忠突然爆了粗口,把电报拍在桌上,\"三十万大军一撤再撤,现在连保定也要放弃?让小鬼子长驱直入打南京去?\"
李振唐赶紧挥手让通讯兵退下,低声道:\"总司令息怒。何应钦那帮人巴不得我们东北军拼光...听说军统已经在部队里安插了眼线。\"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枪声大作。于学忠一个箭步冲出帐篷,只见东南方向天空被炮火映得通红。卫队长王勇急匆匆跑来:\"不好了!113师阵地遭到炮击,日军步兵开始冲锋了!\"
铁路桥阵地上,爆炸的气浪把泥土掀上十几米高空。东北军连长孙大虎吐掉嘴里的沙土,嘶吼着:\"机枪别停!瞄准鬼子步兵打!\"
一队日军坦克正碾过麦田,炮口喷出死亡的火舌。守军阵地上,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突然哑火——枪管过热变形了。日军步兵趁机涌上来,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手榴弹准备!\"孙大虎抄起三枚绑在一起的木柄手榴弹,\"二排的弟兄们,跟老子上!\"
二十多个东北汉子跃出战壕,迎着弹雨冲向坦克。子弹穿透血肉之躯,但活着的人仍在前进。孙大虎一个翻滚钻到坦克底部,拉响了集束手榴弹。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那辆九七式坦克像被掀翻的乌龟,履带哗啦啦散落一地。
\"连长!\"一个满脸是血的小战士哭喊着爬过来。孙大虎半截身子压在坦克下,嘴角冒着血沫:\"告...告诉于司令...俺们东北军...没给老家丢人...\"
凌晨三点,指挥所里电话铃刺耳地响起。于学忠抓起听筒,里面传来113师师长王元良沙哑的声音:\"总司令,铁路桥丢了...弟兄们伤亡过半...小鬼子用上了毒气弹...\"
于学忠的手指几乎要把话筒捏碎:\"再坚持两小时,我调预备队上去!\"
刚放下电话,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军统特派员钱耀祖带着两个黑衣特务闯了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于总司令,委座手谕您也看到了。现在战局已不可为,是不是该考虑...\"
\"考虑什么?\"于学忠冷冷打断,\"考虑怎么当第二个韩复榘?\"
钱耀祖脸色一变:\"您这话什么意思?兄弟我可是为东北军几万将士的性命着想!\"
正争执间,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八路军联络员肖华带着几个游击队员押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日军军官:\"于司令,我们在侧翼抓到这个侦察队长,他交代日军主力正在迂回包抄指挥部!\"
天色微明时,保定城方向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工兵正在炸毁带不走的军火库。于学忠跨上战马,回头望了一眼硝烟弥漫的战场,喉结滚动了几下。
\"总司令,该走了。\"李振唐轻声提醒,\"日军先头部队离这儿不到三里了。\"
队伍刚出发不久,前方树林突然枪声大作。一队日军特种兵从侧翼包抄过来,子弹嗖嗖地钻进泥土。卫士长王勇猛地扑倒于学忠:\"司令小心!\"
\"噗噗\"两声闷响,王勇后背绽开两朵血花。于学忠抱着这个跟了自己十年的山东汉子,感觉温热的血浸透了军装。王勇咧着嘴笑:\"司令...俺娘说过...精忠报国...\"
枪声渐远,于学忠抹了把脸,发现手上全是泪水混着血水。他轻轻合上王勇圆睁的双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太行山崎岖的山路上,溃散的军队与逃难的百姓汇成一条蜿蜒的长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蹲在路边哭泣,怀里抱着一只死去的母鸡。
于学忠下马蹲在孩子面前:\"娃儿,你家人呢?\"
\"都让鬼子飞机炸死了...\"男孩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俺叫小石头,爹说...要像石头一样硬气...\"
于学忠喉头一哽,从口袋里摸出块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他从奉天带出来的一把黑土,用油纸包着贴身藏了六年。他掰开小石头的手,把黑土塞进去:\"拿着,这是咱东北老家的土。等打跑了鬼子,叔带你回家。\"
晨光中,疲惫不堪的队伍仍在前进。于学忠整了整染血的军装,对李振唐说:\"给重庆发报:我部转进太行山区,将继续牵制日军...中国虽大,但我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