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槐从墙边木柜中取出一只扁长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两排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金针。他取出一枚最长的针,在油灯火苗上燎过,又蘸了点特制的药液,然后对准王胖子头顶“百会穴”,稳稳刺入。
针入三分,王胖子身体猛地一颤。
紧接着,齐三槐双手如飞,一枚枚金针精准刺入王胖子各大要穴:神庭、太阳、膻中、气海、关元……尤其在心口碎片周围,连下七针,布成一个小型阵势。
金针布毕,王胖子身体表面的异状竟略有缓和——左半身的白霜消退了些,右半身的赤红也淡了几分。虽然依旧明显,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触目惊心。
齐三槐又让阿豹端来煎好的药汤——那是用镇魂草、安神花、地骨皮等十几味药材急火熬成的,墨绿色,气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腥甜。他亲自捏开王胖子的嘴,将药汤缓缓灌入。
灌完药,齐三槐再次把脉,良久才道:“命暂时吊住了。约莫两个时辰后会醒,但会极度虚弱,神智也可能受些影响。接下来三天是关键,若能熬过,便可下地慢行。”
老七长舒一口气,郑重抱拳:“多谢三槐公救命之恩。”
齐三槐摆摆手:“先别谢。我话说在前头,我这法子只是‘拖’。他胸口那碎片,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生机、释放阴煞,我开的药和针,只能减缓这个过程。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内若找不到解决办法,神仙难救。”
一个月。
老七默然,随即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一个月……够了。”
他看向窗外,西南方向,群山连绵,隐于暮色之中。
蜀地,横断山脉,阴阳界。
无论那地方是传说还是真实,无论前路有多少凶险,这趟,都必须走。
至少,要带着这个豁出性命救过自己、也一起经历过生死的胖子,去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夜色渐深,瘴林镇沉入寂静。
老七守在木榻旁,看着呼吸逐渐平稳、却依旧昏迷的王胖子,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剑。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王胖子是在一种冰火交替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
仿佛有人将他从中间剖开,左半边浸泡在万年冰窟,右半边架在烈火上炙烤。胸口处更是传来一阵阵诡异的搏动感,像有什么东西在血肉深处生根,随着心跳一起膨胀、收缩。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简陋的木屋房梁,挂着一串风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烟火气。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榻,铺着粗糙的草席。窗外天色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王胖子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老七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正用一块磨刀石打磨那把青铜剑。老七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些,至少能坐直了。
“我……这是……”王胖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瘴林镇。齐三槐的院子。”老七放下磨刀石,端起旁边一碗温热的药汤,“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先把药喝了。”
王胖子想撑起身子,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左臂沉重冰凉,右臂却灼痛异常。老七见状,伸手扶住他后背,将药碗递到他嘴边。
药汤苦涩中带着一股土腥味,难喝得要命,但王胖子还是强忍着灌了下去。热流入腹,稍微驱散了些体内的寒意,但胸口那诡异的搏动感却更明显了。
“我……胸口……”王胖子低头,看到自己裸露的胸膛上,那块黑色碎片已经半嵌入血肉,周围皮肤呈现紫黑色的纹路,像蜘蛛网般蔓延开。碎片本身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
“你把它按进去了。”老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了干扰那尸变体,制造机会。你成功了,但代价是现在它和你长在了一起。”
王胖子愣了愣,记忆碎片逐渐拼凑起来——山谷、尸变体、爆炸、刺骨的寒冷和灵魂被撕扯的痛苦……他打了个寒颤:“那怪物……”
“暂时解决了。但没死透。”老七指了指墙角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还贴着黄符的物件,“黄金面具还‘活’着,我把它封起来了。你的情况更麻烦。”
老七将齐三槐的诊断和两种治疗方案告诉了王胖子,重点强调了“一个月”的期限和“阴阳界”的凶险。
王胖子听完,沉默了很久。
“所以,胖爷我现在就是个会走路的定时炸弹?”他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胸口伤处,疼得龇牙咧嘴,“一个月……够干啥的?吃顿好的都赶不上热乎的。”
“去‘阴阳界’,找那一线生机。”老七盯着他,“你去不去?”
王胖子看着自己胸口的碎片,又摸了摸滚烫的右臂和冰凉的左臂,最终啐了一口:“去!当然去!胖爷我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死在这破地方?不就是什么阴阳界吗,阎王殿胖爷我都敢闯,还怕这个?”
“很好。”老七点头,“但去之前,你得能走、能吃、能扛得住路。三槐公说你需要至少七天恢复。这七天,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喝药、扎针。”
接下来的日子,王胖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每天早晚各一次,齐三槐会来施针。那些金针扎进穴道时,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一种诡异的“引流”感——仿佛有冰冷的细流和滚烫的熔岩在他经脉中被强行疏导、中和。每一次施针结束,王胖子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药汤更是难喝到令人发指。除了常规的安神补气药,齐三槐还根据他每天的状态调整配方。有时药性偏阳,喝下去右半边身体灼痛加剧;有时偏阴,左半边又冷得直打哆嗦。王胖子几次喝到反胃呕吐,齐三槐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重新熬一碗,盯着他灌下去。
“良药苦口,毒药才甜。”老头子只有这么一句解释。
除了治疗,王胖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他的睡眠极不安稳,总是做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有时梦见自己被封在冰棺里,眼睁睁看着黑色藤蔓从胸口长出,缠绕全身;有时又梦见置身火海,皮肤一寸寸焦裂脱落。好几次他半夜惊醒,发现自己半边身体结霜、半边身体发烫,吓得守夜的老七连忙喊齐三槐。
到第四天,王胖子终于能自己坐起来,在搀扶下慢慢走几步了。胸口碎片的搏动感依旧存在,但似乎“规律”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样胡乱冲撞。两股极端力量的冲突也稍有缓和,至少不会让他时刻处在冰火两重天的剧痛中。
也是从这天开始,王胖子开始注意到瘴林镇的异常。
这镇子太小了,小到一天就能逛完。镇民总共不到五十人,大多是老人、妇孺和少量壮年男子。他们衣着朴素简陋,面色普遍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黄色——那是常年生活在瘴气环境下的特征。
镇民对老七和王胖子这两个外来者,态度极其复杂。表面上有齐三槐的面子撑着,还算客气,但眼神里的警惕和疏离藏不住。王胖子有次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两个路过的妇人低声议论:
“……齐老七带来的那个胖子,胸口那黑乎乎的是啥哟,看着就邪性……”
“听说是在山里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三槐公都治得费力……”
“可别把灾祸引到镇子上来……”
王胖子只能装作没听见。
更奇怪的是镇子的布局。王胖子虽然身体虚弱,但眼力还在。他发现瘴林镇的房屋排布,隐隐符合某种古老的阵法——不是风水上的吉阵,而是……一种镇压、封锁的阵势。镇子外围那些看似随意栽种的树木、堆放的巨石,以及家家户户门楣上悬挂的兽骨、符布,连起来看,就像一圈无形的“栅栏”,将整个镇子护在中间。
“这地方……不简单啊。”王胖子某天晚饭时,对老七低声说道。
老七正就着咸菜啃窝头,闻言动作顿了顿:“看出来了?”
“废话,胖爷我又不瞎。”王胖子压低声音,“这镇子像是在守着什么,或者……防着什么。而且镇民看咱俩的眼神,跟防贼似的。”
老七沉默片刻,道:“瘴林镇建在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安居乐业。镇民大多是‘守山人’的后裔,或者与‘守山人’有渊源的人。他们的祖辈,是为了监视‘缓冲地带’边缘,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才在此定居。代代相传,就成了现在这样。”
“守山人?”王胖子想起了老七之前提过的身份。
“嗯。像我这样的。”老七点头,“不过我家那一支是核心,常年活动在‘缓冲地带’深处。瘴林镇这些,算是外围的‘哨站’。他们懂一些粗浅的驱邪、辨气之法,能对付普通阴邪,但遇到真正厉害的东西……”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所以他们才这么警惕。”王胖子恍然,“咱们是从‘里面’出来的,还带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这玩意儿。他们怕咱们引来更麻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