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悬浮于深渊出口正上方的熵垣镇，仍如往昔般浸在静谧里。地表渗出的微光裹着镇子，在边缘晕开一层朦胧的淡金色光晕，连风中都飘着深渊特有的、带着矿物气息的微凉。
孤儿院公会的孩子们刚结束一天的深渊探险，三三两两地回到院里的登记处。他们从磨得发亮的帆布背包里，小心翼翼掏出各式遗物——有泛着幽蓝冷光、触碰时带着微弱震颤的金属碎片，也有刻着扭曲古老纹路、边缘还沾着深渊泥土的残破石板，一一递给登记的嬷嬷，看着物件被收入贴了标签的木盒才松口气。
卡多和马乔刚把各自的收获交接完毕，卡多没等马乔多说一句话，就攥着空背包径直冲向食堂。搪瓷碗里的糙米饭还冒着热气，他狼吞虎咽地扒完两大碗，连嘴角沾着的饭粒都没顾上擦，抹了把嘴就马不停蹄往操场奔，脚步又急又沉，每一步都透着股不容耽搁的急切。
马乔早已习惯了同伴这股“拼命劲”，他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指尖还转着刚才登记时剩下的纸条。走到操场边那棵枝桠虬结的老槐树下，他像往常一样斜倚着树干，目光落在空地上挥汗如雨的卡多身上。只见卡多时而扎稳马步出拳，拳头带风砸向空气。时而反复练习高抬腿，膝盖几乎顶到胸口，动作虽透着股生涩的笨拙，眼神却格外认真，连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马乔看着汗珠从他额角不断滚落，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在深色的粗布衣服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忍不住扯着嗓子调侃：“卡多，你怕不是真疯了吧？瞧瞧你这满身的汗味，隔着三步都能闻见，都快赶上后院那桶馊掉的野菜了，你这是打算彻底不洗澡了？”
然而，卡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锻炼里，仿佛没听见马乔的话。他非但没停，拳头反倒挥得更用力了，每一次脚尖落地，都让脚下的泥土微微震动，溅起细小的尘粒。马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厚重得像压着铅，他声音轻了几分。
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吐槽嘟囔：“不光你身上臭，你那床铺跟你简直是一个德行——上次我帮你拿外套，凑近了都能闻见股酸味儿，跟晒了半个月的湿袜子似的。该洗洗澡了，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忍得住。”
这话终于让卡多停下了动作。他直起身子，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额前的湿发一缕缕贴在皮肤上，发梢滴着汗。他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哑着嗓子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洗澡。下个月的深渊名额就要定了，我必须变强！那些对变强没用的事，我没空管。”
马乔却晃了晃脑袋，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接话：“行，就算你真练出花来、变强了又怎么样？浑身臭烘烘的，谁愿意跟你搭伴？到时候妮可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皱着鼻子躲你远远的，说不定还会掏出小帕子捂着脸，连话都不愿跟你说，嫌你熏得慌呢。”
听到“妮可”的名字，卡多脸上的坚定瞬间僵住，攥紧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他愣了两秒，耳朵悄悄红了，才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语气软了下来：“那……那我明天就洗。而且我真的感觉自己变强了很多，刚才出拳的时候，我明显觉得力气比昨天大了，拳头也更稳了。”
马乔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故意凑上前逗他：“得了吧，我看你不是变强了，只是这几天没偷懒、又长高了几厘米而已！再说了，变强没看出来半点苗头，变臭倒是真的越来越明显了，再过几天估计蚊子都绕着你飞！”
这话彻底让卡多没法再沉浸到锻炼里。他本就因为被打断节奏有些烦躁，这会儿被马乔接二连三地调侃，终于忍无可忍。他转头狠狠瞪了马乔一眼，眼角扫到墙角立着的一把旧扫帚，干脆大步走过去一把抄起来，朝着马乔就追了过去。
嘴里还嚷嚷着：“你这张嘴比深渊里的藤蔓还缠人！再多说一句，看我不把你扫帚上的灰都拍你头发里，让你也尝尝‘臭烘烘’的滋味！”马乔见状，笑着拔腿就跑，帆布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快的声响，操场里顿时响起两人的打闹声，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扫帚柄带着风扫过老槐树的树干，震得几片沾着灰的枯叶簌簌落下，马乔边往操场东侧的器械区跑，边回头朝身后的卡多做了个鬼脸：“有本事别拿扫帚当武器！你那拳头要是真有劲儿，倒是追上我啊！光会喊有什么用？”
卡多喘着粗气，攥着扫帚柄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额角的汗珠不小心滴进眼睛里，涩得他下意识眯起眼，视线都模糊了几分。可看着马乔蹦跳着躲到锈迹斑斑的单杠后面，还探出脑袋朝他挥手，原本憋在心里的火气反倒散了些，只剩少年人不服输的劲儿在胸腔里作祟。
他脚步没停，绕着单杠快速追过去，扫帚尖在地面拖出一道浅浅的划痕，“等我抓住你，非把你头发里都沾上灰，让你今晚睡觉都能摸到！”两人围着器械区跑了三四圈，铁架上的铁链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直到卡多的呼吸越来越重，像破风箱似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马乔才停在不远处的沙坑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他看着卡多扶着扫帚弯腰咳嗽，肩膀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扬着嘴角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粗布帕子递过去：“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再跑下去你明天别说去深渊，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还谈什么变强？”卡多没接帕子，却也没再追。他只是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把扫帚立在沙坑边，扫帚尖插进松软的沙子里。
他望着远处孤儿院二楼亮着灯的窗户，橘黄色的光从玻璃里透出来，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必须快点变强。下个月深渊探险名额就要开放了，到时候会有更贵重的遗物出现，院长说要选三个最厉害的孩子跟着成年探险家去深处——只有去了深处，才能找到能让大家生活好一点的东西。”
马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踢了踢脚边的沙粒，沙子从指缝间漏下去，声音也沉了下来：“我知道你想选上，我也想。可你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啊。上次你为了多练会儿举石锁，熬夜到后半夜，第二天探险时精神不济，差点被头顶松动的岩石砸到，你忘了？”
这话让卡多抿了抿唇，没反驳。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孤儿院门口传来队长洪亮的喊声：“卡多！马乔！准备上课，别迟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慌乱，连忙朝着登记处旁边的教室方向跑——再过半小时，晚上的遗物知识课就要开始了，要是迟到，少不了要被院长罚抄笔记。
路过食堂后门时，卡多瞥见角落里放着的铁皮水桶和一块没剩多少的肥皂，肥皂上还沾着点泡沫的痕迹，脚步不自觉顿了顿。马乔注意到他的目光，故意撞了撞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戏谑：“怎么？刚才说的‘明天就洗’，不会又要忘吧？我可记着呢，要是明天还闻见你身上的味儿，我就去跟医娘告状。”
卡多耳尖瞬间红透，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声音含糊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没忘！今天晚上我就洗！洗完澡我就好好休息，这次肯定比你先选上！”
马乔笑着跟上去，嘴里还念叨着“我才不信”。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熵垣镇泛着微光的地面上。远处深渊出口隐约传来低低的鸣响，像某种生物的低语，和两人的脚步声、说笑声一起，慢慢融进了小镇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