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阵一开,徐文丽第一时间去拉欧阳海,却发现自己一身妖力被停滞在体内,而身遭灵力都被排空。
她怪叫一声,眼前一花,已经失去儿子踪迹。
禁灵阵!欧君年什么时候布下的禁灵阵?
徐文丽自信她刚才已经无比小心,除了那杯茶里有些成分未知以外,没有其他问题。可是为什么会身在禁灵阵中而不自知?
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就站在欧君年一开始在崖上坐的位置,而几根篝火残柴和自己搁置在地上的茶杯恰好组成一个阵眼。
徐文丽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所有反应都在对方精准算计当中。她立刻展开九尾,横扫而出,将那一堆柴火扫得七零八落,这才发现柴火背面有金色墨汁刻画的阵纹。
以火焰遮掩真实目的,将自己放下茶杯的位置都计算在内,这位新任人皇,心思如此深沉。
可若不是曾经真心以对,怎么能将她的反应估算得如此准确?徐文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或者她根本不会再允许自己向这方面思考。
禁灵阵被蛮力破除,但是一层又一层迷雾将徐文丽困在其中,视野之内已经失去欧君年和欧阳海父子的踪迹。
欧阳海只觉眼前一花,身边景色变得异常熟悉,自己又躺在熟悉的楚门山顶,卧看云卷云舒。他轻笑一声,将腿脚摆出一个最舒服的角度,用手支着下巴,将全身灵力全部散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欧阳海头也不回,慢慢说道:“既然你是我父亲,这条命就还你。”
身后脚步声慢慢停下,来人脚踩小蛮靴,身姿挺拔,看模样却是苏思若。
师妹看着师兄,好奇开口:“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欧阳海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回头,哂笑一声:“我这条性命都已不要了,你还费这个劲干什么?”
苏思若脸上神情变幻,轻叹一声,停下脚步:“师兄,我一上到这蓬莱山顶就看到你了,发生什么事?你可见过子瑜?”
“蓬莱?”欧阳海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将手指向崖边云海,突然呆住。
一轮红日从大海中鱼跃而出,一辆由三足金乌拉着的神车停在海上。见太阳跃出,金乌一声啼鸣,天下皆白。大海之中,更有撑天的青铜巨木连接天海。不知何时,自己竟身处仙山之上。
欧阳海脑中一阵恍惚,脑中依稀记得自己真是在蓬莱之内,可是为什么进入此地,来此干什么却完全想不起来。
他晃晃脑袋,转头看向苏思若,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苏思若轻轻一笑,皱起鼻子,“我进来帮你们啊,范大哥说这里边有什么信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欧阳海看着师妹,盯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等等,为什么这个眼神不对?
心思电转之间,欧阳海突然站起,走到苏思若身前,突兀地将已经掉落在鼻尖的那副金丝眼镜按在她眼上。苏思若摇摇头,挣脱欧阳海,怒道:“你干什么?”
欧阳海仿佛撕开迷雾一角,哈哈大笑:“你这也叫以假乱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说罢,恶狠狠地瞪大眼睛,将胸膛挺起:“你既然要杀我,只管动手。”
“噗”一声响,苏思若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不见。
“欧郎,欧郎。”徐文丽走在大雾之中,一步三晃,显得娇弱万分。脸上挂着三分媚笑,眉眼含春,声音娇媚蚀骨。
突然,她眼睛一动,看向一个方向,笑道:“我闻着你的味儿啦,还是这般好闻,像书卷一般。”
那处迷雾当中走出一人,正是欧君年。他眼神迷离,痴痴看着徐文丽,叹道:“冤家。”
徐文丽娇笑一声,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扑向他怀中。
欧君年满脸怜惜,张开怀抱。
就在这时,天上地下各有一柄剑飞出,将他怀抱中那个倩影搅得粉碎。
幻梦破裂,一男一女隔着三丈对望,眼神里都是冰凉。
徐文丽捂着嘴巴,轻笑出声,声音依旧柔媚:“嘴上叫着冤家,心中却想杀人家。欧郎,你好狠的心呐。”
欧君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读取其中的刻骨恨意,似乎只有这份恨意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也一样,一直用魅惑之术对我,可安了什么好心?”
徐文丽闻言笑道:“二十多年没见,我能有什么坏心?真正的负心汉,却来冤枉人家。”说着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欧君年瞬间闭眼,身形在迷雾中如鬼魅般闪躲。果然有劲气裂空而来,化作利爪对着他的身形追杀不停。
徐文丽看着他的身影一闪一灭,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转眼间又平静无澜。口中慢慢念道:“假金只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
然后纤纤玉手向着一处空档点去,那道无形之爪如影随形,嗤啦一声,将刚刚闪现的欧君年打了一个趔趄。胸口上,五道长长的痕迹已将他法衣撕烂,露出里边一个硕大的疤痕。
徐文丽看到胸口的疤痕,微微一愣,却被欧君年趁机逃入迷雾当中。她收回手掌,看到指甲当中那抹熟悉血迹,放在鼻前轻轻一嗅,恍如当年。
欧阳海情知自己陷在阵中,丝毫不慌,更不去动什么脑筋,只是一步一步向山下行去。此山既非我所求,不过弃之如昨日。他心中升起一种没来由的欢畅,只觉得若是就此向死而行,这糊涂混账的一生反而有了目标。
这几年里,他深陷愧疚当中,无人得知。只觉自己害了师父,害了朋友,更是连累江燕一家横死。再加上身世之谜,母亲是妖族的自卑,种种一切终于让他对自我彻底放逐,只想摆烂度日。
一度连真炁都无法提到胸口,四肢无力,就连读书看字对他而言都困难万分。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酒精只会让他越来越愧,越来越悔。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自己,会不会更好?
所有的兄弟,所有曾关心的那些人都好像与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空。只有他能看清一切,别人却好像找不到他。
直到方才崖顶之上,自一个一个幻梦当中看到父母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才终于梦醒。
自己之所以一直停着,无非是觉得这不靠谱的父母才是真正罪人。可如今看来,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又何尝不可悲可怜?
所幸自己的父亲想要做这个恶人,让自己一了百了的心终于得偿所望。故此,他放开手脚,只求解脱,反而让慢慢疏散的灵气和魂魄渐渐回归己身。
山路上,他看见范子瑜,只是信口问道:“何时杀我?”
又遇到项羽,更是笑眯眯指着自己喉咙,笑道:“烛照何在?”
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甚至是曾经的师兄弟,都这样一一擦肩而过。
终于,在山脚下,他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一个消失了好几年的熟悉身影,一个永远刻在他心里的身影。
白发林有希爱怜地看着他,伸出双手,说道:“孩子,不怪你!”
一句话进入耳中,欧阳海瞬间被抽离所有力气,像个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大哭。更顾不得什么仪表仪容,眼泪口水鼻涕混作一堆。他跪在地上,死死扯住师父的裤脚,声音凄厉如猿啼,“师父,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说出,便有万千朵莲花开败,又独有一花慢慢绽放。
欧阳海抬起涕泪横流的脸,看向幻像中的师父,终于在泪水中绽放微笑:“父亲,你想知道什么?”
林有希的脸,慢慢破碎,像是一块被打碎的玻璃。欧阳海小心翼翼接住掉落的碎片,将之拼在一处,再现出师父的容颜。最终,随着一阵风刮来,熟悉的面容如流沙一般被抹去。
欧君年现出身形,看着心关已经失守的孩子,突然怒从心头起。真想几巴掌打醒这个懦弱的废物,却最终下不了手。
欧阳海止住哭声,抬着头看向这张陌生面孔,细细穿过每一条皱纹,每一根青丝和白发。突然怔怔问道:“父亲,这些年,你很辛苦吧。”
欧君年霎时双手握拳,怒吼一声,消失在迷雾当中。
徐文丽竖起耳朵,小心翼翼踩在幻阵边界上行走,一双桃花眼看似迷离,却将附近灵气走向看得一清二楚。突然,她转过身,眼中异彩连闪,娇喝一声:“捉到你了。”
说罢,她竟合身扑出,身形快似闪电。
欧君年看着一只秀气的拳头冲着面目而来,心中叹息,突然不闪不避,任由这拳头对着鼻尖砸下。
徐文丽眼中闪过一抹杀气,这男人竟还幻想着自己会像当年一样放过他?
一拳击出,想象当中被击飞的欧君年却纹丝不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记重拳最终无力地停在欧君年鼻端,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九尾狐体内灵气妖力如世事煮沸的肉汤,再也不能运转如意,俨然是身中散功之毒。
徐文丽心思电转,那杯茶水她早已细细查过,毫无毒性,所以她才敢放心饮下。除此之外,只要不是应龙圣祖亲自放出欲望之毒,否则都无法瞒过她的六识。
除非?
茶水为本,还有其他东西做引!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指甲上的血迹,如梦初醒。看着欧君年的脸色变得煞白:“你居然在自己血里种下毒引,暗算于我。”
欧君年看着她生气痛恨的样子,没来由心中跟着一痛。他笑了笑,捂住胸口伤痕:“如果你不起杀心,又如何能中毒?”
“哈哈哈哈。”徐文丽发出一阵笑声,像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收回拳头,垂在自己腰间,盈盈下拜:“那就有请夫君,取我性命。放过孩儿可好?”
欧君年只觉心头一阵火起,娘俩都生死操于他手,却一个个视死如归,都没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天底下,你们娘俩才是一家,只把我当外人恶人!
他恶狠狠盯着徐文丽,怒道:“我不答应,我要先杀他后杀你!”
徐文丽瞪大眼睛,像是听到更好的选择,正色道:“那便谢过夫君,送我娘俩共同上路。”
欧君年双目通红,浑然没发觉自己脸上已一片乌青,如毒气蔓延:“那我就杀了他,不杀你,让你日夜痛心。”
徐文丽轻轻掩住嘴巴,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凄然问道:“夫君,你真的这般恨我吗?”
欧君年咬牙切齿说道:“那当然,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骗我真心,又告诉我你是妖!我恨你以人皇之说诱我惑我!更恨你改弦易辙,最终对我付出真情!”
说到最后,他满脸泪水都恍若未觉:“我更恨那个逆子,一心求死!”
徐文丽脸上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在她身前立着的是依旧歇斯底里的欧君年。她慢慢走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带我去找那个逆子,我们一起罚他,好不好?”
欧君年只觉怒气冲霄,点头道:“好!”便带着徐文丽破开一个又一个幻境,来到欧阳海身侧。
徐文丽不顾嘴角溢出的鲜血,露出笑容,走到儿子身边,轻轻一掌将他拍醒。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已经被九尾狐困入蜃梦当中的欧君年发出厉吼,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从他身上散出。
徐文丽慌忙掩住儿子的口鼻,眼神中露出惊骇之色:“应龙五毒!贪嗔痴慢疑!”
欧君年睁开双眼,原本清澈的眼瞳化作血红,脸上青筋暴起。一只手掌如电一般向母子二人狠狠抓来,空气中响起灵气倾泻如瀑的声响。
徐文丽暗叫一声不好,她一身妖力已被散功之毒侵蚀大半,依靠着天赋神通加蜃梦法则才将欧君年困在梦中。却没料到坠入蜃梦的欧君年被应龙贪欲之毒影响,神志彻底迷失。
如今自己残存实力根本无法抵挡一个大乘修士,只能尽力将欧阳海扯向自己身后。
恰在此时,欧阳海被她拍醒,看到眼前景象,不管不顾挡在母亲身前。
一只利爪穿心而过,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抓在手中。欧君年一愣,似乎要恢复清醒,挣扎两下忽而又哈哈大笑:“成了成了,这孩子一死,我就再没有污点啦!”
声音如夜枭嚎叫,凄厉异常。
徐文丽被骇得亡魂大冒,刹那间化作一只九尾天狐,一口向着欧君年右手咬落。
欧君年眼中流出血泪,如疯子一般狂吼,“还你还你,以后再不相欠。”说着就将手中心脏向妖狐一抛,怪叫着闯出迷雾。
九尾天狐一嘴含住那颗滚烫心脏,强行运功之后七窍内都溢出血来。但她丝毫不顾自己伤势,只把那心脏按回儿子胸腔,手忙脚乱,六神无主。
“伢子莫怕,娘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