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的沙漏悬浮在考场穹顶的最高处,亿万颗光尘组成的流沙无声倾泻,将时间切割成冰冷的刻度。龙巧云伫立在考场中央,青玉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千万行悬浮流转的幽蓝代码,如同冻结的星河。
她黑色的长发被三枚棱角锋利的龙形发簪紧紧束起,挽成一丝不苟的高马尾,露出纤细却绷紧的脖颈线条,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敛着锋芒,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孤峭。
监考官的职责让她保持着外表的平静,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考生。然而,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那并非源于考场压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慌。
心口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反复擂击,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回响,牵扯得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指尖微微发凉,甚至走路时脚下都传来虚浮的不稳感,仿佛踩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她蹙紧眉头,青玉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罕见的迷茫与不安。她不明白,这蚀骨的不适感究竟从何而来?是昨夜未散的噩梦余烬?还是……某种更不祥的预兆?
正当她试图压下这股莫名的心慌,强自镇定心神之际——
“叮!”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如同冰锥刺破寂静的空气,骤然在她个人神经接驳的通讯频道内响起。
“龙语默向您发出了一封邮件。”
龙巧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这个名字,这个时间点……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窜上颅顶,让她指尖的凉意骤然加剧。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道半透明的虚拟光屏无声无息地在她面前展开,幽蓝的光线映着她瞬间失血的脸庞。
她的手指在光屏上飞速滑动,精准地点入通讯列表,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龙语默。光标停留在那封新邮件上,像一只悬停在深渊边缘的蝶。龙巧云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她尝试了数次,指尖却如同被无形的壁垒阻挡,每一次都在即将触及那封邮件图标的瞬间,僵滞在半空,微微颤抖,怎么也点不下去。仿佛那小小的图标背后,连接着一个足以将她整个灵魂都吸进去的黑洞。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她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膜内轰鸣。最终,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一丝。她闭上眼,又睁开,青玉色的瞳孔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指尖终于落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力度,点开了那封邮件。
甚至在光屏展开的刹那,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双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即将到来的风暴。
随后,映入她眼帘的,是龙语默那封冰冷的、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邮件:
**【龙巧云**
**展信之时,望你节哀。**
**龙家遭受不明强敌大规模突袭。事发突然,族中主力多在外域,驰援不及。**
**不幸告知:汝父于激战中……壮烈牺牲。**
**汝母身受重创,濒临死境,仅存一息,意识湮灭……已成植物人。**
**汝兄龙天,亦仅余半口气息,生死一线。**
**然,汝父母与汝兄,于孤立无援之境,死战不退,共斩敌二百四十五人。其中,七十五人位列他派前十之强敌;百人跻身前五十之列;余者,排名亦未下百位。此役……堪称壮烈。】**
**……**
“嗡——!”
仿佛有亿万根无形的冰针,在同一瞬间刺穿了龙巧云的耳膜,又在她的颅腔内轰然炸开!所有的声音、光线、甚至空气的流动,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凝固。手中的虚拟光屏陡然变得重逾千钧,那幽蓝的光芒在她失焦的青玉色瞳孔中涣散、扭曲,最终如同破碎的琉璃,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里。
她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玉雕。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褪色、崩塌,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紧接着,那被强行压抑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悲恸,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灭世海啸,咆哮着冲破堤坝,将她整个人彻底、彻底地淹没!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青玉色的眼眸中滚落。每一滴泪水都沉重得仿佛承载着一个破碎世界的重量,沿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急速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更细小的水光。呼吸变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灼痛,喉咙被巨大的悲伤死死扼住,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她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仿佛要阻挡那汹涌而出的泪水,又像是要捂住那即将从胸腔里撕裂而出的剧痛。纤细的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间,晶莹的泪水混着难以抑制的痛苦,汹涌地渗出,浸湿了她的手掌,又顺着纤细的手腕蜿蜒而下,在黑色的衣袖上洇开深色的绝望。
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起初是破碎的、不成调的啜泣,随即迅速放大,变成了一声声凄厉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恸哭!那哭声在空旷的考场边缘回荡,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将周遭所有无关的声响都隔绝在外。
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置身于冰窟与烈焰的交界,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绝望。过往的温暖、父亲的威严、母亲的温柔、哥哥的宠溺……所有鲜活的画面都在眼前碎裂、飞散,最终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碾为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才渐渐微弱下去,化为断断续续的、压抑到极致的抽噎。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早已干涸,留下红肿刺目的印记。那双曾经清澈透亮、闪烁着智慧光芒的青玉色眼眸,此刻只剩下被绝望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与死寂,如同两块失去所有光泽的、冰冷的玉石。
她感觉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晃动,视野里的一切都出现了模糊的重影,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流沙,身体摇摇欲坠。然而,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倔强死死撑住了她。
她猛地咬紧下唇,直至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她踉跄着,一只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壁,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嵌进金属的缝隙里,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倒下。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将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悲鸣硬生生堵了回去。
“叮!检测到剧烈精神波动及生理指标异常。警告:您的人性值(humanity Index)已下降10点!请注意调整心态,避免精神崩解!”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如同判决般在她意识中响起。
“噗——!”
再也无法压抑,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龙巧云口中喷涌而出!殷红的血点溅落在她黑色的衣襟和面前冰冷的地板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彼岸花。她只是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动作麻木而机械,对那刺耳的警告声置若罔闻,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青玉色的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柔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执念。她再次挥动颤抖的手,召唤出虚拟通讯界面。指尖带着血,在光屏上划出刺目的痕迹。她找到了龙语默,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有一句冰冷到极致的询问:
**【他在哪?】**
得到那个冰冷的坐标后,龙巧云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柄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折断的剑。她迈开脚步,朝着龙天病房的方向走去。
脚步一瘸一拐,显然刚才的冲击让她的身体也承受了巨大的负荷,但她拒绝任何人的搀扶。一只手依旧死死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另一只手则不时需要扶住冰冷的走廊墙壁,借以支撑那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每一步,都踏在由泪水和鲜血铺就的荆棘之路上。
---
**冰冷的医疗隔离区,尽头。**
厚重的、散发着金属寒意的隔离门出现在眼前。龙巧云的手悬停在冰冷的门把手上。那金属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她的掌心一路向上蔓延,冻僵了她的手臂,也冻结了她的血液。这冰冷让她恍惚间想起了五岁那年的冬天,哥哥龙天恶作剧地把冻得通红的小手猛地按在她温暖的后颈上。那时的冷是鲜活的,带着少年人清朗的笑声,会在她气恼的尖叫中化成氤氲的白雾,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而此刻,从门缝里丝丝缕缕渗透出来的寒气,却是死的,是坟墓里散发出的、带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腐朽之寒。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她推开了那扇隔绝生死的大门。
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药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和某种生命能量衰败的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掀动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黑色发丝。龙巧云的目光穿透这片浑浊的空气,落在了病床之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雪,落在了墨色的森林。
哥哥龙天躺在那里。曾经浓密如墨的乌发,此刻竟已白了大半!黑白交织的发丝,凌乱地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幅被肆意泼洒了浓墨的宣纸,充满了触目惊心的破碎感。
这景象,残酷地让她想起了去年深冬,兄妹俩并肩站在老宅后山竹林里的情景。那时也有雪,细碎的雪粒簌簌地落在墨绿的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清冷而宁静。可此刻,眼前的“雪”却是死的,是枯槁的。仔细看去,那些刺目的白发间夹杂的点点碎屑,哪里是什么雪花,分明是治疗仪高强度能量光束灼烤后留下的、焦黑的发梢残烬!
**(可她的哥哥,今年才仅仅十岁啊!十岁的少年郎,如何竟已一夜白头?!)**
目光下移,龙巧云的心脏被更恐怖的景象攫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八千三百根!密密麻麻、粗细不一的透明医疗管线,如同某种异星寄生植物疯狂生长的惨白根须,从哥哥龙天那具小小的、缠满绷带的躯体里穿刺出来,连接着周围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维生仪器。
它们蠕动着,抽吸着,维系着那缕微弱到极致的生命之火。龙巧云的目光机械地、一根根地数着那些管子,当数到第十七根时,一股浓烈的酸苦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瞬间灼烧了她的舌根和喉咙!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发出痛苦的干呕。
那些管子……有的在缓缓输入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替代液;有的则在不断抽出黄绿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组织液和脓血;最细的那些,如同透明的蛛丝,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从哥哥指尖的骨缝里,小心翼翼地往外引着……细碎的骨渣!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其中一根最细的导管
病床旁巨大的全息医疗屏,正散发着刺目的猩红光芒,上面冰冷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龙巧云的视网膜上:
**【伤患:龙天**
**【状态:极度危重(critical)濒死状态(Near death)】
**【生理损伤:全身多脏器(心、肺、肝、脾、肾、消化道)严重破裂、毁损;主要器官功能衰竭;全身经脉、神经束、血管网络大面积撕裂、阻塞;**
**【骨骼系统:全身骨骼呈粉碎性骨折,碎裂成约三千四百六十七块碎片,最大碎片直径≤1.0厘米。】
**【意识状态:深度昏迷(GcS 3),无自主意识反应。】**
**【精神评估:精神内耗指数爆表(overload),精神崩溃(mental collapse)状态。】**
“咯吱……”
龙巧云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旧伤里。那道三天前在训练中留下的伤口,原本只会渗出带着龙家血脉特有金色微粒的血液,此刻被她的指甲狠狠撕裂,涌出的却是浑浊的、黯淡无光的暗红色。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向那张冰冷的病床,膝盖重重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翻了旁边的一个金属输液架。
“哐当!哗啦——!”
输液架倒地,上面悬挂的玻璃药瓶瞬间摔得粉碎!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开,惊得龙巧云浑身一颤,如同受惊的幼鹿。她顾不得膝盖的剧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哥哥露在厚重绷带外的那几根手指。然而,指尖在距离那皮肤还有一寸的地方,便彻底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成了枯死的树枝。那几根手指……肿胀发紫,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六根细小的管线,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盖全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十个血肉模糊、不断渗着血水的甲床!
龙巧云的眼前猛地闪过画面——就在去年她的生辰,哥哥就是用这双手,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为她雕刻一支木簪,温暖的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木屑调皮地沾在她的发梢,他抬起头,笑得那样明亮温暖:“巧云又长大一岁啦!有什么愿望吗?哥哥都给你实现!”
“呜……”
一声幼猫般绝望的呜咽,再也无法抑制地从龙巧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猛地低下头,狠狠咬住了自己左手的虎口!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试图用这肉体的痛楚来麻痹那撕心裂肺的心痛。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哥哥那覆盖着冰霜般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还是……只是维生仪器运作时带来的细微震动?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龙巧云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抖,慌乱地抬起右手的袖子去接。昂贵的丝绸吸饱了泪水,变得异常沉重,沉甸甸地坠着她的手腕,一如那个遥远的、被暴雨淹没的夏季,哥哥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暴涨的溪流,她趴在他并不宽阔的背上,只觉得那是世上最安稳的方舟。
“咕噜噜……”
连接在龙天口鼻处的呼吸机软管里,突然泛起一串粘稠的血沫!那血沫在透明的管壁上挣扎、破裂,预示着内部脏器可怕的出血!
“哥——!” 龙巧云魂飞魄散,猛地扑上去,双手颤抖着、虚虚地拢住那截不断颤抖的软管,仿佛捧着一只刚刚死去、尚有余温的雏鸟。她张大了嘴,想要呼喊,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彻底焊死,连一丝气流都无法通过。
汹涌的泪水倒灌进咽喉,在胸腔里积郁成一片冰冷咸涩的苦海。她的目光绝望地落在哥哥的胸膛上——厚厚的绷带之下,那里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绝望的凹陷!那里……本该有强健的心跳,一下下地、安稳地震动着她紧贴的耳膜,如同生命的鼓点。如今,那里只有一片死寂,唯有床头的生命监护仪,发出冰冷、单调、催命符般的“滴滴”声。
窗外的光线悄然移动了半尺,一缕惨淡的夕照,恰好落在龙天左耳耳廓后方。那里,一道陈旧的、月牙形的疤痕清晰可见。
龙巧云浑身剧震,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空气,虚虚地比划着那道疤痕的形状。没错……还是那个形状。七岁那年,她误食了剧毒的异果,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是哥哥,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用蕴含着龙家本源生机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喂进她口中,硬生生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痛得神志模糊时,曾死死咬住哥哥的耳朵哭喊:“哥!不许死!不许离开我!” 如今,她的牙齿深深陷进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在这深秋的病房里,凝成了绝望的血痂。
“嘀————————!!!”
毫无征兆地,刺耳的长鸣如同丧钟般从生命监护仪上爆发出来!那代表着心跳的曲线瞬间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
“不——!!!”
龙巧云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床沿。额头抵着哥哥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的手背,她终于从被泪水与鲜血堵死的喉咙深处,挤压出一声破碎到极致的呼唤:
“哥……!”
这声微弱的呼唤,却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年,天地初雪,纯白无垠。哥哥背着她,在厚厚的积雪中踩下第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肩头。他侧过头,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眉眼,声音温暖而坚定:“哥会永远走在前面,把雪踏软了,你再走,就不冷了。”
此刻,他的掌心再无半分暖意,只有药物浸润后留下的、潮湿冰冷的黏腻感,像春日里化了一半、又脏又冷的残雪。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龙巧云。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青玉色眼眸死死盯住那发出死亡长鸣的监护仪屏幕,又猛地看向哥哥毫无生气的脸。然后,她做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动作——
她开始数呼吸机强制输入的频率。
“嘶……呼……”
她强迫自己,将自己混乱、急促、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一点一点地,艰难地,调整成与呼吸机运作完全同步的节奏!当那冰冷的机器推动着哥哥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一次,她便跟着深深地、用力地吸进一口气;
当机器停止,她也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胸腔里那点可怜的、带着血腥味的生气,通过这虚无的同步,强行渡入哥哥那具破碎的躯壳之中!这是最原始的、最笨拙的、也是最绝望的共生祈求!
暮色,如同巨大的、悲伤的蓝色帷幕,缓缓笼罩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病房。窗外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只剩下医疗仪器幽幽的光芒,将八千三百根蠕动的管线映照成一片诡异的光之丛林。
泪水早已模糊了龙巧云的视线,她分不清哪根管子里流淌的是维持生命的昂贵药剂,哪根管子里流淌的,是哥哥正在飞速流逝的、所剩无几的命数。她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同步的呼吸,额头顶着哥哥冰冷的手背,如同溺水者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时间失去了意义。
“哥……” 她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在仪器的嗡鸣中断断续续地响起,“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能浪呢?这才几天……这都第几次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恐惧,“(四次……我知道是四次……)你这样……真的会……会英年早逝的呀……”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哥哥苍白的手背上。
“哥……”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颤抖得不成样子,“算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好不好?你不准……不准走在我前面……你答应过我的……你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青玉色眼眸死死盯着哥哥紧闭的双眼,仿佛要穿透那层眼皮,唤醒沉睡的灵魂,“我求求你……睁睁眼吧……看看我……只要你醒过来……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绝对好好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哥……求求你了……”
绝望的哀求,在冰冷的暮色中,低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