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语默的声音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然,目光在兄妹二人脸上缓缓扫过,仿佛要将他们的轮廓刻印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
“对了,”他顿了顿,声音在空旷的场地边缘激起微弱的回音,“还有一场武试。看看你们的根骨里藏着什么兵器的魂,选对了,便有人引路,传你们护身保命的本事。这路,马虎不得。”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龙天和龙巧云略显茫然的脸。
龙天只是轻轻颔首,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承接的不是一场决定命运的试炼,而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龙巧云则下意识地攥紧了哥哥的衣袖,指节微微发白。龙语默不再多言,转身,黑袍的下摆在微风中划开一道沉郁的弧线。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无声地跟上,脚步踏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叩响,一步步踏入那片被古老林木环抱的奇异之地。
甫一踏入所谓的“考试场地”,龙天眉峰便不易察觉地蹙起。视野所及,尽是森然冷光:刀剑如林,长枪似戟,巨斧阔刃……寒铁与木柄交织,散发着原始而沉重的气息。没有想象中科技家族应有的精密造物,没有能量武器的嗡鸣,甚至连最基础的弓弩都缺席。
只有纯粹的、属于冷兵器时代的森然阵列,静默地躺在石架之上,仿佛刚从尘封的历史中苏醒。
场地本身更是怪异。并非规整的演武场,而是一片被刻意保留的原始丛林边缘。参天古木虬枝盘错,浓密的树冠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碎影。藤蔓如巨蟒缠绕,杂草肆意蔓生,深绿与墨绿层层叠叠,散发出潮湿的泥土和腐叶混合的气息。浓郁的生机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压抑,仿佛每一片叶子后面都蛰伏着未知的凝视。
这景象,与“龙家”——这个在龙天认知里代表着科技顶峰的庞然大物——格格不入。在他所熟悉的世俗世界,燧发枪的硝烟已遮蔽了刀剑的锋芒,火炮的轰鸣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在这里,握着这些沉重的古董,面对未知的敌人?龙天心中掠过一丝荒谬的寒意,仿佛看到还未近身,便被无形的炮火撕成碎片的幻影。
龙语默似乎洞悉了他们眼中的困惑。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的寂静:“觉得奇怪?科技之巅,竟用这些‘落后’的玩意?”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金属。“非不愿,实不能。真正能伤‘人’的器物,所需材料……非是凡铁。”他走到一个武器架旁,随手抽出一柄精钢长剑,剑身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松地捏住了锐利的剑身。
“热武器?”龙语默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造,当然能造。但那代价……龙家也‘玩不起’。”他指尖骤然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坚硬无比的剑身,在他指间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无声地崩解,化作一撮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粉末,簌簌落下,在青石地面上铺开一小片银灰色的尘埃。
“这些,”他甩了甩手,仿佛掸去微不足道的灰尘,“不过是给未入门者练手的凡铁。龙家真正的兵刃……”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给你们,你们也拿不动。筋骨之力低于1000者,别说挥舞,碰一下,骨头都得压碎。”他不再解释,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信手取下两柄制式环首刀,刀身厚重,线条刚硬。“接着!”
两道乌光破空而来。龙天和龙巧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刀柄入手,一股沉甸甸的冰凉瞬间沿着手臂蔓延上来,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和分量。
“来!”龙语默站定,身形如山岳般稳固,目光如炬,“先看你们与刀的缘分。刀,百兵之胆,劈山斩岳,最重气势与力量!看好我的动作!”
话音落,他动了。没有花哨的起手,只是简单的一个握刀式,一股无形的气势便骤然凝聚。下一刻,刀光如匹练般展开!劈、砍、撩、抹……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却又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感。
空气被撕裂,发出呜呜的低啸,刀锋过处,仿佛连光线都被斩断,留下短暂的真空。林间的落叶被无形的劲气卷起,在他周身盘旋飞舞,又在他收刀的瞬间簌簌落下,归于沉寂。
“照做!感受刀势,催发你们的力量!”龙语默收刀而立,气息平稳。
龙天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唤醒了他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他尝试模仿龙语默的动作,起手,横劈!然而,那动作在旁人眼中却显得异常滞涩、沉重,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柄刀,而是一座山。手臂的移动缓慢得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挣扎,刀锋划过空气的轨迹清晰可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迟滞感。
(基础属性……力量不到十……这动作……简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龙语默心中默念,眉头微皱。
就在刀势行将用老,那笨拙迟缓到了极点的一瞬,龙天眼中骤然掠过一道寒芒!那并非锐利,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嘶吼,全身的力量仿佛火山喷发般瞬间灌注于双臂!
“嗬——!”
全力挥出!
嗡——!
刀身震颤!就在刀锋触及地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刀柄护手处,那古朴的蟠螭纹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仿佛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眼眸!厚重的刀锋不再是切割,而是如同狂暴的犁铧,狠狠“砸”进了坚硬的青石板地面!
轰隆!!!
碎石如同被引爆般激射而起!刺耳的刮擦声撕裂空气!一道深达尺余、长达三尺的恐怖沟壑,在刺目的火花和弥漫的烟尘中,狰狞地出现在青石板上!巨大的震动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飞鸟,扑棱棱地飞起一片黑云,发出惊恐的鸣叫。
但这并非结束!
龙天仿佛被那血光所驱使,身体违背常理地借力旋身,沉重的环首刀带着尚未散尽的凶戾血芒,被他以全身之力高高擎起,悍然下劈!目标并非地面,而是远处一片裸露在林木之外的灰褐色山崖!
“力劈华山!”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色弧光,自刀尖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却快逾闪电!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如同撕裂帛布的声音。
远处那坚硬的山崖岩壁,如同被无形的天神巨斧劈中!一道长达三丈、光滑如镜面的巨大豁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断面平整得能映出人影,袅袅青烟从中升腾而起,带着岩石被瞬间熔融的高温气息。
龙语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袖中一枚古旧的铜钱无声滑落,叮当脆响着在地面弹跳了几下,最终呈现出一个奇异的卦象:坎上离下——火水未济。
(卧槽!这…这是人?!他的身体数据…基础属性除了智商…都不到十?!怎么可能?!这种威力…这种攻击倍率…即便是初学时的家主…也远有不及!这…这刀…在回应他?以毁灭自身为代价的回应?)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落在龙天身上。少年发梢间蒸腾起缕缕白雾,那是力量瞬间超负荷爆发后身体散逸的惊人热量。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咳咳!额,这……”
龙语默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尴尬的停顿,他快速整理着措辞,试图为这超越常理的一幕寻找合理的评价:
“不错…不错!威力…着实惊人!”他斟酌着字句,“但很可惜…你似乎…真的与刀无缘。”他指着龙天依旧缓慢收回的手臂,以及那沉重得仿佛灌了铅的步伐,“前摇太长!破绽太大!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蓄力的时间。刀未出,人已亡。”
他的目光转向龙巧云。少女握着沉重的环首刀,小脸绷得紧紧的,显得异常吃力。她努力回忆着龙语默的动作,挥刀,却显得手忙脚乱,毫无章法。
劈砍软弱无力,角度歪斜,好几次差点脱手。与其说是在练刀,不如说是在与一件不听话的重物笨拙地搏斗。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呼吸也变得急促。
(啊…这个…就更…更逆天了…简直是差到…没边…惨不忍睹……)龙语默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时间在枯燥而令人沮丧的挥砍中流逝。龙天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动静和惊人的力量宣泄,但代价是更长的恢复时间和更明显的脱力。
龙巧云则始终不得要领,动作愈发凌乱。龙语默终于微微颔首,示意停下。兄妹二人如蒙大赦,龙天拄着刀微微喘息,龙巧云则几乎要瘫坐下去。
“龙天,力可摧山,然失之精巧,如莽牛入阵;巧云,灵巧有余,惜乎力弱,如幼鸟初翔。此乃初判,不足为凭。”他声音恢复沉稳,挥手示意将刀放回。转身又从架上取下两杆丈二长戟。戟身乌黑,戟刃森寒,比刀更为沉重,重心也更难掌握。
“再试戟!戟为百兵之魁,可刺可啄,可勾可割,变化繁复,最重协调!”
沉重的戟杆入手,龙天只觉双臂一沉。他尝试舞动,却感觉这长兵与他格格不入。刺击尚可,但一旦涉及到劈砍、勾啄等复杂动作,身体便如同生锈的机括,僵硬无比,动作变形得厉害,几次差点被戟杆带倒。越练,那份疏离感越重,动作也愈发笨拙难看。
龙巧云更是艰难。戟的重量对她而言已是极大负担,勉强提起已是极限。她咬着牙,努力控制着那不听使唤的长杆,动作迟缓而僵硬,每一次变招都显得异常勉强,小脸憋得通红,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毫无气势可言,更谈不上技巧。
龙语默看着两人与戟的“搏斗”,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黯淡下去。他挥手让人收起长戟,沉默地走向武器架,这一次,他取下了两柄三尺青锋。
“剑者,百兵之君。轻灵飘逸,变化莫测,最重心意与技巧。”他将一柄剑递给龙巧云,另一柄递给龙天。
轮到龙巧云时,天色竟也似有感应。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悄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雨丝如织,轻柔地洒落在少女的发梢、肩头,也沾湿了冰冷的剑身。
龙巧云握住剑柄的刹那,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之前的慌乱与吃力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专注与宁静。她并未立刻挥剑,而是闭目凝神片刻,仿佛在倾听雨滴落在剑尖的声音。再睁眼时,她手腕轻灵地一抖,信手挽出一个清亮的剑花。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四散飘落的雨珠,在接近她剑尖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凝滞在空中,环绕着剑尖飞速旋转、碰撞、融合!不过呼吸之间,竟在剑尖凝成了一串玲珑剔透、折射着七彩光晕的水晶璎珞!随着她手腕的轻颤,璎珞发出细微悦耳的叮咚声,宛如天籁。
她动了!
身形如风中弱柳,又似穿花蝴蝶,轻盈地旋入雨幕之中。剑随身走,化作一片迷蒙的光影。那剑光并非凌厉的杀伐之气,而是充满了灵动的韵律。剑尖每一次点出、每一次划过,都精准地牵引着周遭的雨丝!千丝万缕的雨帘,竟在她精妙绝伦的剑势引导下,凌空交织、缠绕、勾勒!
瞬息之间,一幅由纯粹雨水构成的、振翅欲飞的巨大凤凰图案,赫然悬浮在林间的雨幕之中!水凤翎羽清晰,姿态优雅,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空而去!
最后一式!龙巧云身形骤停,剑指苍穹!口中清叱:“白虹贯日!”
剑锋所向,并非虚空!而是数十步外一株需数人合抱、枝繁叶茂的百年银杏巨树!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剑气,自剑尖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气势!剑气过处,雨丝自动向两侧排开,形成一条短暂的真空通道!
剑气精准地没入银杏那粗壮无比的树干!
没有惊天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噗”声。
紧接着,是令人心悸的、缓慢而沉重的木质撕裂声。
喀…嚓嚓嚓……
那株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树,庞大的树冠剧烈地摇晃起来,无数金黄的银杏叶如雨般飘落。在龙语默和龙天震惊的目光中,那粗壮的树干,竟沿着剑气切入的轨迹,缓缓地、整齐地向一侧倾斜、滑落!
轰隆!!!
半截巨树轰然倒地,激起漫天泥水和落叶。断口处,光滑如镜,一圈圈密集的年轮清晰可见。更奇异的是,那新鲜的木质断面上,正缓缓地渗出大滴大滴金黄色的粘稠树液,在雨水的冲刷下蜿蜒流淌,如同古树流下的琥珀色泪珠。
“好!好一个‘雨打飞凤’!”龙语默忍不住击节赞叹,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这已非简单的剑术,而是近乎通灵的剑意雏形!
然而,就在他赞叹声未落,异变再生于龙天之手!
当龙天接过那柄长剑时,剑柄末端的红色剑穗,毫无征兆地“噗”一声腾起一缕青烟,竟自燃起来,瞬间化为飞灰!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气息从剑身散发出来。
龙天握着剑,姿势古怪到了极点。他并未像常人那样五指紧握,而是仅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极其随意地拈着剑柄末端,仿佛拈着的不是杀人之器,而是一支即将挥毫的毛笔。剑身在他指尖微微颤动,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他动了。
没有龙巧云那般行云流水的招式,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他只是随意地、仿佛漫不经心地将剑尖向前轻轻一点。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势”,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霎时间,满庭被龙巧云剑气震落、又被雨水打湿的树叶——成千上万片!无论大小,无论飘落何处——竟在同一瞬间诡异地悬停在了空中!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每一片悬停的落叶,无论正面反面,都清晰地倒映出一抹残月的虚影!那虚影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源自龙天手中那柄躁动不安的长剑!冷冽、残缺、带着亘古的寂寥。
龙天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玄奥莫测的轨迹。
哗啦啦——!
所有悬停的落叶,如同接到了无声的号令,骤然加速旋转!化作无数道碧绿色的流光,以龙天为中心疯狂地飞舞、穿梭、排列!速度快到极致,在空中拉扯出无数道绿色的残影!
仅仅一息!
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三千片纷乱无序的落叶,竟在龙天收剑回指的瞬间,无比精准地、严丝合缝地在半空中拼出了一个巨大无比、清晰无比的图案——先天八卦图!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卦象分明,爻位清晰!由无数碧绿的叶片构成,悬浮在潮湿的雨幕之中,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好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即便是当年巅峰状态的家主,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操控!机械检测仪…真的没坏吗?身体基础数值…力量、敏捷、体质…确实都不到十…但这攻击速率…简直非人!只是…这攻击倍率…也低得令人发指!刮痧?不,这连灰尘都未必能擦掉!)
龙语默彻底失语,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放大。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认知,正在被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少年无情地碾碎。
龙巧云也早已停止了动作,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空中那由落叶构成的巨大八卦图,又看看自己哥哥那随意拈剑的姿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龙天看着眼前这诡异而壮观的景象,自己也微微怔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依旧在微微嗡鸣的长剑,似乎也没料到会如此。剑身传来的并非力量感,而是一种奇异的、高速震荡后的余韵。
片刻的寂静,只有雨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
龙语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龙天,”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少年,“此等剑速,闻所未闻,范围亦是惊人……然……”他顿了顿,指向远处一片被龙天剑风扫过的灌木丛,叶片尽落,但枝条却完好无损,连皮都没破。
“这剑意…这力道…”他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这么说吧,若用此剑与人交手,便是替人擦拭甲胄上的积年灰尘,怕也嫌你力道不够。若想持剑为人搓背解乏,对方多半也会嫌你指力绵软,隔靴搔痒。此剑,亦非你之道。”
龙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评价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随手将剑抛回武器架,动作随意得像丢开一根枯枝。那柄躁动的长剑落入架中,嗡鸣声瞬间停止,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看来,”龙语默转向龙巧云,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巧云于剑道,天赋卓绝,是块难得的璞玉。龙天你……”他看向龙天,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龙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继续。他走到场边,背靠着冰冷的石架,目光平静地看着场地中央,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落叶八卦图,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梦。
龙语默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走向武器架。这一次,他取下的是两杆丈八点钢枪!枪身乌黑油亮,枪尖一点寒芒,锐气逼人。
“枪乃百兵之王!一寸长,一寸强!扎刺崩点,圈拦拿扑,最重刚柔并济,腰马合一!”龙语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期待。
龙天率先接过长枪。冰冷的枪杆入手,他的身体却猛地一僵!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悸动,让他五指瞬间收紧,死死攥住了枪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摆出的起手式异常古怪:左手在上,掌心向上虚托枪身中段;右手在下,反手握住枪攥,掌心向下。整个身体的重心并非稳固如山,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左右摇摆的姿态,仿佛风中的芦苇,又似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动了。
脚步错动,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那左右摇摆的姿态非但没有影响稳定,反而让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韵律。枪尖却始终稳稳地指向一个目标——不远处一株需要两人合抱的参天铁木!
倏忽间,他右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整个身体随之向左倾斜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同时,紧握枪攥的右手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寸劲,狠狠向下压去!
嗤!
枪尖如同毒蛇吐信,化作一道模糊的乌光,精准无比地点在坚硬的铁木树干上!一点即收,快得只在树皮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白点。
紧接着,左脚闪电般跟上,身体借力向右猛烈扭转!右手顺势向上一提、一送!
嗤!
枪尖竟再次点在了同一个位置!分毫不差!
如此反复!点!点!点!点!
每一次点刺,都伴随着身体大幅度的、充满爆发力的左右摇摆!每一次点刺,都精准地落在最初那个小小的白点上!动作越来越快,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枪尖与树干的撞击声也从最初的“噗噗”轻响,逐渐变成了密集如骤雨般的“笃笃笃笃笃”!
坚逾精铁的铁木树皮,在那一点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木屑如同被无形的钻头掘出,纷飞四溅!一个深坑正在急速形成!
(这破防能力?!他的身体…基础数值真的只有十点?!这怎么可能?!纯粹的穿透力?!)
龙语默的震惊尚未平息,龙天身形再变!
他目光锁定了场地边缘一块半人高的巨大青黑色山岩!几个短促有力的箭步冲刺,双腿微屈,身体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蹬地高高跃起!人在空中,腰身拧转,长枪借势调整,枪尖朝下,整个人与枪化作一道笔直的、一往无前的黑色标枪,带着下坠的千钧之力,直刺那坚硬的岩石!
就在枪尖即将触及岩石表面的刹那,他双臂肌肉如虬龙般贲张,手腕以肉眼难辨的微小幅度,高频剧烈地震动!
嗡——!
枪尖瞬间化作一片模糊的虚影!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密集到连成一片、如同砂轮打磨金属的刺耳锐响骤然爆发!无数点寒星在同一位置疯狂攒刺!坚硬的山岩表面,石屑如同被无形的风暴席卷,疯狂地迸射开来!烟尘弥漫!
仅仅数息!
当龙天借力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回地面,长枪斜指时。烟尘散去,那青黑色的坚硬山岩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深达尺余、碗口大小的孔洞!洞口边缘布满了细密的放射状裂纹,洞内一片狼藉,碎石粉末簌簌落下。
(破石穿洞…果然…只有纯粹的穿刺!破防之后的力量…简直比用剑还弱!刮痧都算不上!除了刺,其他枪法…简直一塌糊涂!)
龙语默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火苗,再次被这诡异而极端的表现浇灭。龙巧云的表现则更符合她之前的状态,沉重的长枪对她而言负担太大,动作变形严重,结果惨不忍睹。
漫长的测试还在继续。戟、斧、钩、叉、鞭、锏……一件件或沉重、或奇诡、或需要特殊技巧的兵器被交到兄妹二人手中。
龙语默的脸色随着一件件兵器的更换,越来越沉,如同这林间愈发浓厚的阴霾。他的心,也如同坠入了幽深冰冷的寒潭,一点点沉入失望的谷底。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看下去,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反应。这是职责,亦是某种固执的求证。
龙天和龙巧云早已疲惫不堪。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凉意。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手臂更是酸痛肿胀,每一次挥动兵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
龙天的动作依旧带着某种极端化的“特色”——要么是石破天惊的爆发(如刀),要么是匪夷所思的速度(如剑),要么是极致的点状穿透(如枪),要么就是彻底的笨拙与疏离(如其他)。龙巧云则除了剑之外,对其他兵器的掌控都显得力不从心,那份在剑上展现的灵性仿佛被彻底封印。
最终,当最后一柄沉重的狼牙棒从龙巧云脱力的手中“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停下时,漫长的煎熬终于画上了句号。
龙语默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吐尽了胸中最后一口浊气。他看着眼前两个几乎站立不稳、面色苍白、汗水淋漓的年轻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今日…到此为止。回去,好好歇着吧。”那声音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解脱。
兄妹二人如蒙大赦,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龙天勉强支撑着身体,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妹妹。龙巧云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哥哥的手臂上,两人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脚步,踉跄着,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向着林外住所的方向挪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的树影深处。
“嗯,”龙语默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更像是对那惊鸿一瞥的剑光诉说,“巧云…不错。此道艰险,好生…努力。”声音很轻,很快被林风吹散。
“可是哥你……”龙巧云虚弱的声音隐约从远处传来,带着浓重的担忧和不甘。
“不用担心。”龙天平静的声音随即响起,听不出丝毫波澜,“我并不在意。”
是的,不在意。在踏入这片神秘之地前,他早已思虑周全。武路不通?那便走文路。谋士幕僚,运筹帷幄,有何不可?这本就是他规划的道路。智商,才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大不了,就做个足不出户的“书蠹”,用头脑而非肌肉去触碰这个世界。更何况,未来……不是还有巧云么?这个念头,让他疲惫的心底泛起一丝微暖。
“哥!”龙巧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没关系呀!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我保护你!”
那稚嫩却斩钉截铁的誓言,穿透林间的寂静,清晰地传入龙语默的耳中,让他微微一怔。
待兄妹二人蹒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龙语默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走到武器架旁,看着那被龙天捏碎的铁粉,被刀犁开的沟壑,被剑斩断的古树,被枪洞穿的岩石……最终,他的视线落在记录用的玉简上。
他沉默着,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光,开始在玉简上刻下冰冷的评语:
**第四场·戟:龙天:0分(戟法全无章法,重心尽失,几无可取)。龙巧云:0分(力弱难持,戟重如山,勉力难为)。**
**第五场·斧:龙天:0分(斧势沉重,全无领悟,笨拙不堪)。龙巧云:0分(挥动艰难,毫无威势,力竭难继)。**
**……**
**第…场·…:龙天:0分(……)。龙巧云:0分(……)。**
玉简上,一行行冰冷的“0分”触目惊心。
龙语默放下玉简,负手立于狼藉的场地中央,残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如同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林间带着草木和铁锈气息的空气都吸入肺腑,然后缓缓吐出,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重新拿起玉简,指尖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沉凝,带着一种近乎悼念的笔触,刻下了最终的评断:
---
**「龙天·兵解录」**
**刀魄:斩月分海势(器碎魂惊,其力焚天,惜乎器不容魂,刀路迟滞若老龟负岳)。**
**剑意:流风回雪式(落叶成谶,残月映空,其速追光逐影,惜乎剑胆未成,锋芒尽敛,万击不及片叶之伤)。**
**枪魂:破军贯日击(孤星一点,石破天惊,其锐无匹,透重甲如穿腐纸,惜乎刚柔未济,余势尽散,唯余孔窍空空)。**
**余者:浑噩未觉(如顽石对清泉,朽木遇春风,万兵过手,波澜不惊)。**
**总评:璞玉蒙尘,神锋自晦。非兵弃人,乃人择道。劫火未至,锋芒深锁。待得星火燎原日,或见青锋照胆寒?**
---
**「龙巧云·兵魂赋」**
**剑心:雨霖铃(剑引天霖,凤鸣清霄,心与剑合,意通自然,已达入境之阶,灵韵天成)。**
**余者:混沌未开(如明珠陷泥淖,雏凤困樊笼,百兵加身,灵光尽掩)。**
**批注:剑心通明,灵性天成。惊鸿有主,此剑可承。**
---
玉简上的光芒缓缓敛去。龙语默看着这最终的评语,那句关于“惊鸿剑”的批注在舌尖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柄剑,是龙家珍藏的灵兵之一,非剑心通明者不可御。他看到了希望,但也看到了龙天那深不见底的“异常”。有些话,现在说,或许太早,也太重。
他收起玉简,转身走向林外。在即将踏出这片原始考场的边缘时,他脚步微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刚刚走到住所门口的兄妹二人耳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尤其是对龙天:
“你们二人,好生休养。龙天……”他略作停顿,语气加重,“你…尽量,尽量别去世俗了。”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龙天的心湖中激起圈圈涟漪,久久回荡。那并非担忧,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预见的隔离令。
龙天脚步未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扶着妹妹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无所谓。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文路,一样是路。他推开门,将那片原始丛林和龙语默沉凝的背影,连同那句盘旋不去的告诫,一起关在了门外。
龙语默的身影消失在林外。他步履匆匆,走向家族核心区域,去汇报这场结果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武试。无论结果如何,龙家都会为这对兄妹准备契合的、珍贵无比的护身兵刃。练武,终究是为了在这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当他在幽深的回廊中,将那份记录着极端反差评语的玉简呈上,并艰难地描述完那落叶成卦、雨织飞凤、捏铁成粉、裂石穿山的种种异象后。
书案后,那一直闭目倾听的身影,霍然睁开双眼!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等会……”一个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