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用吼的,带着昨夜残留的神经质和一种莫名的恐慌,仿佛晚一秒,身后就会有什么东西追上来,或者眼前这个冷静得可怕的弟弟就会消失。
曾国宇静静地看了暴怒又焦躁的兄长几秒钟,脸上那点细微的表情也收敛了。
他沉默地将钢笔帽缓缓扣上,动作不疾不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站起身,整了整本就一丝不苟的军装下摆,抬眼看向曾国泰,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行。听三哥的。”
几个字,简洁干脆。没有争辩,没有不满,甚至没有一丝勉强。仿佛刚才那份“公务”真的无足轻重。
但这平静之下,却让曾国泰莫名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精心排练的戏码,在对方眼中早已洞若观火。
他顾不上细想,一把拽住曾国宇的胳膊:“这就对了!走走走!”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人直接拖走。
曾国宇没有挣扎,任凭兄长拽着,步伐稳健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弥漫着油墨和紧张气息的军部大楼。外面,那辆崭新的福特轿车在阳光下闪着过于耀眼的光,像一件等待被肆意挥霍的昂贵玩具。
百货公司那光鲜亮丽、琳琅满目的世界,正等着成为曾国泰下一个试图填满内心空洞的喧嚣舞台。
而曾国宇,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带着任务的观察者,准备记录下兄长这场可能愈发失控的表演。
新街口的大新百货公司,即使在清晨也透着一种浮华的喧嚣。
水晶吊灯折射着过分明亮的光,空气里混杂着脂粉、皮革和进口香水的甜腻气味。
曾国泰一踏进来,那点强撑的“热切”就有点露怯。
琳琅满目的柜台像一个个未知的迷宫,他平时只认得赌桌、烟榻和舞女腰肢的曲线。
“行了,四弟,”曾国泰大手一挥,努力做出熟稔的样子,声音刻意洪亮以掩饰茫然,“看上什么只管说!三哥今天就一个字——买!”
他拍了拍鼓囊囊的钱夹,里面塞满了薛常麟的钞票,底气似乎又足了些。
曾国宇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平静地扫视着柜台。“三哥痛快。那,就从碧茹开始?”他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对对,陈大帅那个闺女儿!”曾国泰立刻接话,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他大步流星走向最近的化妆品柜台,目光扫过一排排精致的瓶子,花花绿绿的标签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压根分不清香水、花露水还是头油。
最终,他指着一个最大最花哨、瓶身描金绘彩、香气浓郁得熏人的瓶子,豪气干云地对售货小姐说:“这个!给我包起来!要最贵的!”
那是瓶劣质浓香型花露水,价格标签在曾国宇看来近乎可笑。售货小姐面露难色:“先生,这是…”
“包起来!”曾国泰不耐烦地打断,眼睛一瞪,“问什么问?”他拎出钱夹子,“老子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