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不时瞟一眼坐在轮盘赌桌旁、对筹码兴趣缺缺的曾国宇,大声招呼:“玩啊!愣着干嘛?这可比打仗刺激多了!赢了钱,晚上三哥带你见识更开眼的!”
所谓“更开眼的”,便是南京城新近最炙手可热的百乐门舞厅。
夜幕降临,霓虹闪烁。
震耳欲聋的爵士乐鼓点敲打着耳膜,旋转的彩灯将舞池里相拥旋转的男女切割成迷离的光影碎片。
满场的香水味浓烈得呛人。
曾国泰如鱼得水,带着曾国宇挤到最好的卡座。他大手一挥,各色洋酒、精致点心流水般送上来。他熟练地打了个响指,领班立刻带着几位妆容艳丽、穿着高开叉旗袍的舞女袅袅婷婷地走来。
“这位是我兄弟,曾督军!”
曾国泰拍着曾国宇的肩膀,声音盖过音乐,“你们几个,今晚务必把我兄弟陪好了!让他见识见识咱们南京的热情!”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搂过一个身材丰腴的舞女,随着节奏笨拙却兴致高昂地晃动起来,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曾国宇那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一位穿着银色亮片旗袍的舞女端着酒杯,带着职业化的媚笑凑近曾国宇,声音甜腻:“曾督军,好威武的军装呀……薛爷怎么没跟您和三爷一起来玩儿呀?”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喧嚣的音乐,瞬间扎在曾国泰紧绷的神经上。
“砰!”
曾国泰手中的酒杯猛地顿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出。
他脸上的红光刹那间褪去几分,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愠怒,但随即被他更大声的喧哗掩盖了过去:“提他做什么!扫兴!来,喝酒!跳舞!今晚这里只有三爷我说了算!”
他几乎是粗鲁地将身边舞女搂得更紧,动作幅度更大,仿佛要用这过度的喧嚣填满那瞬间被戳破的空洞。
曾国宇坐在喧嚣的中心,军装挺括,与周围的光怪陆离格格不入。
他脸上始终挂着兄长要求的、礼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端起酒杯浅尝辄止,对舞女的殷勤应付得滴水不漏。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沉浸于声色、试图用放纵抹去某些痕迹的三哥,又掠过舞厅门口悬挂的、显示着时间的巨大钟盘。
当曾国泰搂着舞女旋转到角落时,曾国宇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那金属的表盘在旋转彩灯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他端起酒杯,对着三哥隐没在光影人群中的方向,无声地举了举杯,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在履行约定,又像是在为一场即将结束的表演致意。杯中的洋酒,色泽浓烈,却冰冷。
隔日,南京城被一层薄薄的晨曦笼罩,昨夜百乐门的喧嚣仿佛还黏在空气里,沉甸甸的。
曾国泰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顶着一双因宿醉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脸色有些灰败,动作却带着一股憋屈的冲劲儿。
他胡乱套上绸衫,正要夺门而出,却在门廊撞上了正要出门的薛常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