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月光格外清冷,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曾国宇站在白芷房门外,手指悬在门板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本以为今夜定要面对一场歇斯底里的哭闹——可此刻屋内静得出奇,只有西洋座钟的滴答声透过门缝传来。
\"四爷,小姐已经睡下了。\"周婆子提着灯笼从回廊那头走来,压着嗓子道,\"一回来就洗漱更衣,连安神汤都没要。\"
曾国宇皱了皱眉。他记得白芷从小怕黑,总要留一盏夜灯。可此刻门缝里漆黑一片,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她...没说什么?\"
\"就说困了。\"周婆子犹豫片刻,\"倒是把妆台上的镜子都收进了抽屉。\"
曾国宇心头一紧。那面西洋镜是白芷去岁生辰时他送的,镜框上雕着展翅的蝴蝶,她向来爱不释手。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怀表,金属外壳上凸起的鹰隼纹路硌着指腹。
\"明日让厨房准备桂花糖粥。\"他最终转身离开,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爱吃的。\"
晨光熹微时,白芷已经穿戴整齐。藏青色的学生装束得一丝不苟,连领口的盘扣都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她对着空荡荡的妆台梳头,象牙梳齿划过发丝时带起细碎的静电。
\"小姐今日怎么...\"周婆子端着铜盆进来,看到白芷苍白的脸色顿时噤声。那盆热水映着窗外朝霞,在水面漾开一抹血色。
白芷把梳子放进书包:\"要迟到了。\"
她经过庭院时,昨夜散落的珍珠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青石缝里还嵌着半粒残珠,被晨露洗得发亮。白芷踩过它,听见细微的碎裂声。
督军府的别克车停在校门口时,霍锡辙正在整理教案。他透过教务处的玻璃窗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独自穿过林荫道,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这是白芷缺课一周后首次露面。霍锡辙注意到她走路时右手始终按着书包肩带,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三年前他第一次家访时就发现了。
\"霍老师。\"午休铃刚响,白芷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站得笔直,像一株绷紧的芦苇,\"能麻烦您帮我补课吗?\"
钢笔在霍锡辙指间转了个圈。他知道白芷从来不肯麻烦别人。少女眼下明显的青黑让他放下钢笔:\"带上你的笔记本。\"
图书馆西侧的榆木长桌晒着午后最暖的阳光。霍锡辙讲《楚辞》时特意选了《思美人》篇,余光看见白芷的钢笔尖在\"宁溘死而流亡兮\"下面洇开一团墨迹。
\"这里应该用虚词转承。\"他不动声色地指向下一句,袖口擦过她发抖的手腕。檀香混着墨汁的气息笼罩下来,白芷突然发现这位总是穿长衫的先生,身上从来没有四哥那种硝烟与皮革混杂的味道。
补课持续到日影西斜。当霍锡辙合上《代数导论》时,晚霞已经染红了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