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午后，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灼热，染上几分慵懒的金黄。光华大学游泳馆巨大的玻璃穹顶滤下柔和的光线，在清澈的蓝绿色池水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馆内空旷安静，只有水波轻拍池壁的哗啦声，以及角落里偶尔传来的几声低语。
这个时间段，鲜有学生光顾，只有几个校游泳队的成员在远处泳道进行着规律的训练。
木欣荣独自一人，坐在浅水区的池边台阶上。他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泳，此刻正惬意地泡在齐腰深的水里，背靠着冰凉的池壁休息。
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着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脸上的暖意，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不知从哪里飘落进来，打着旋儿，轻轻落在水面上，像几尾游动的小鱼。
不远处的深水区边缘，朝幽叶安静地站着。他穿着简单的深色泳裤，身形清瘦挺拔，水珠顺着他流畅的肩背线条滚落。
他没有下水，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训练队员划开的水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份远离喧嚣的静谧。
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只有偶尔，他的目光会不着痕迹地扫过浅水区那个闭目养神的身影，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木欣荣休息够了，睁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完整又漂亮的银杏叶上。
他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涉水走过去，弯下腰，伸手想去捞那片叶子。
指尖即将触碰到叶片边缘的瞬间——
他脚下踩着的池底瓷砖，不知是因为长期浸泡变得异常湿滑，还是残留的沐浴液泡沫作祟，猛地一滑！
“啊！” 木欣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向后一拽，仰面朝天地跌向深水区！
“噗通——！”
巨大的水花骤然炸开！冰冷的池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灌入他的口鼻！
一切发生得太快！木欣荣完全懵了！他毫无防备地坠入深水，剧烈的呛咳让他本能地张开嘴想要呼吸，却灌进了更多冰冷刺骨的水。
眼睛被水刺得生疼，耳朵里全是沉闷的水声和咕噜噜的气泡声。
他慌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支撑，脚下却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液体包裹着他，拖着他下沉。
肺部火辣辣地疼，缺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喉咙和心脏。
惊恐！冰冷彻骨的惊恐瞬间攫住了他！视线模糊，意识开始像浸了水的纸张般晕染开来。幽叶……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如同浓墨般洇开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水幕的白色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空间的决绝速度，猛地扎入水中！巨大的水花在他身后炸开，又迅速被水流抚平！
是朝幽叶！
在木欣荣身体失衡后仰的零点零一秒，他沉静的目光就已化为利刃，在木欣荣的惊呼被水吞没、身体砸入深水的同时，他全身的肌肉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爆发！
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距离，所有的顾虑，在那一刻被彻底清零！他眼中只剩下那个被冰冷碧波吞噬、正无助下沉的身影。
他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水下锐利得惊人，瞬间穿透微浊的水体，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徒劳挣扎、意识正被黑暗吞噬的身影。
他双腿猛地一蹬池壁，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破开重重水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射过去，水流在他身后形成一道白色的湍流。
手腕内侧那枚灰败的印记，在水下幽暗的光线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随即又彻底隐没。
近了！更近了！
木欣荣已经停止了挣扎，身体微微蜷缩着，无力地悬浮在碧蓝色的水光中。
几缕黑发如同水草般漂浮在他苍白的脸颊旁，眼睛半睁着，失去了焦距，只有细小的气泡如同破碎的珍珠，从他微张的唇边无声地逸散开来。
死亡的阴影温柔又冰冷地笼罩着他。
朝幽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比池水更刺骨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不！绝不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伸手，一把扣住了木欣荣下沉的手腕！那触感冰凉而绵软，带着生命流逝的脆弱感，让他肝胆俱裂。
他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带，另一只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死死地、不容置疑地箍住了木欣荣劲瘦冰凉的腰，将他失去支撑的身体死死地、紧密地扣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前。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在冰冷、寂静、只有水波晃动的深蓝世界里。
他低下头，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吻上了木欣荣失去血色的、微微开启的唇！
冰冷的唇瓣相触！带着池水的微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凉意。这不是情欲的吻，而是生死关头最原始、最纯粹的救赎，是点燃生命火种的唯一方式。
朝幽叶用舌尖强横地顶开木欣荣无意识闭合的齿关，将自己肺腑中仅存的、滚烫的、带着他气息的生命之源，毫无保留地、汹涌地渡了过去。
温热的气息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火把，带着朝幽叶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强势地涌入木欣荣冰冷窒息的口腔，瞬间冲散了死亡的阴霾。
木欣荣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烫的生命气息瞬间点燃。
他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甘泉，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如同濒死的幼兽找到了母体。
朝幽叶一边持续不断地渡气，一边双腿如同最有力的引擎，在冰冷的水中奋力蹬踏。
他紧紧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水的浮力和两人身体的重量，顽强地、一寸寸地向上浮升。
水波在他们身边温柔地荡漾，金色的阳光穿透水面，在他们相拥上升的身影上投下晃动迷离的光斑，如同置身于一个无声而梦幻的蓝色水晶宫殿。
“哗啦——！”
两道紧紧相贴的身影终于冲破水面，新鲜的空气夹杂着消毒水味猛地灌入肺腑。
金色的阳光瞬间刺得人睁不开眼。水花四溅，如同散落的钻石。
偌大的游泳馆空旷而安静。远处泳道训练的队员似乎并未注意到深水区角落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和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
木欣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在朝幽叶怀中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泡沫的池水。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痛的喉咙，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但那只紧紧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和紧贴着他后背的、剧烈起伏的胸膛，是冰冷世界中唯一的、滚烫的支点。
他艰难地侧过头，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抬起——
朝幽叶近在咫尺。他同样浑身湿透，水珠顺着他凌乱的黑发不断滚落，滑过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
他微微低着头，湿透的额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那紧抿得毫无血色、甚至微微颤抖的薄唇。
他那只箍在木欣荣腰间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力量，死死地将他禁锢在怀中。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木欣荣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同时，木欣荣清晰地感觉到，朝幽叶紧贴着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
“朝…幽……叶……” 木欣荣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咳嗽后的余韵。
朝幽叶猛地抬起头！
湿漉漉的额发被甩开，露出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此刻，那里面翻涌着木欣荣从未见过的、如同风暴过境般的混乱情绪。
惊魂未定的恐惧，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冰冷的余悸。
那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水雾，死死地锁住木欣荣惊惶失措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死死地盯着木欣荣，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太过沉重，太过复杂，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让木欣荣瞬间忘记了呼吸。
就在木欣荣以为他会爆发怒火，或者再次做出什么失控举动时——
朝幽叶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力道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些许。
他依旧没有放手，只是支撑着两人的重量，让木欣荣能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喘息。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木欣荣直视的目光，湿漉漉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紧抿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喘息。
木欣荣看着他苍白侧脸上滚落的水珠，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看着他努力克制着巨大情绪波动的脆弱模样……
刚才水下那冰冷又滚烫的吻，那霸道渡入的气息，那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身影……所有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
一股混合着后怕、心疼、委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和甜蜜，如同温热的泉水，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他不再犹豫，不再害怕。他伸出冰凉颤抖的手臂，环住了朝幽叶同样冰冷湿透、却在剧烈颤抖的腰背。
他将自己湿漉漉的脸颊，轻轻地、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埋进了朝幽叶同样冰冷的颈窝。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木欣荣感受到朝幽叶颈侧动脉那狂乱而沉重的搏动，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随后更加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收紧手臂，用自己尚存的一丝暖意，笨拙地、坚定地环抱着这个在冰冷水中将他拉回人间的少年。
“对不起……” 木欣荣的声音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在朝幽叶的颈窝处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冰冷的皮肤，“……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朝幽叶的身体猛地一僵！环在木欣荣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再次收紧。他依旧偏着头，下巴却极其轻微地、蹭了蹭木欣荣湿漉漉的头顶。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近乎本能的安抚动作。
“嗯……” 一声极低极哑的回应，如同叹息般从朝幽叶紧抿的唇缝中溢出，带着浓重的、尚未平息的余悸。
空旷的游泳馆里，只有水波荡漾的轻响。金色的阳光透过穹顶，洒在深水区角落相拥的两人身上。
朝幽叶微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木欣荣环在自己腰背的手臂上。那手臂白皙，带着少年人的力量感，此刻却紧紧地、带着全然的依赖环抱着他。
他僵硬的身体，在那温暖的拥抱和颈窝处温热的呼吸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似乎也被这怀抱的温度悄然驱散了一角。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那只一直紧绷着放在身侧、指节微微泛白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颤抖，轻轻地、极其克制地，覆在了木欣荣环抱着他的手臂上。
冰冷与温热在相贴的肌肤上悄然交融。水滴顺着他们的发梢、身体滑落，在池边的瓷砖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头顶金色的阳光。
木欣荣感觉到颈窝处，朝幽叶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那狂乱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稍显沉重的规律。
他偷偷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向近在咫尺的、朝幽叶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滑动的喉结。
“朝幽叶……” 他小声地、带着点撒娇般的委屈唤道。
“嗯？” 朝幽叶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刚才那种紧绷到极致的冰冷。
“水里……” 木欣荣的声音更小了，带着一种隐秘的羞涩和好奇，“……你……亲我了？”
覆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朝幽叶沉默了几秒。就在木欣荣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冷冰冰地否认时——
“渡气。” 他简短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回答，声音却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目光依旧落在远处荡漾的水波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客观不过的事实。
木欣荣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耳根处悄然蔓延开的一抹极淡的绯红，虽然被湿漉漉的黑发遮掩了大半。
木欣荣忍不住将脸更深地埋进朝幽叶的颈窝，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偷偷地、无声地笑了。
他像一只偷吃了蜜糖的小兽，心满意足地蹭了蹭那冰凉的肌肤。
朝幽叶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那只覆在木欣荣手臂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更紧地、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回握住了他的手腕。
空旷的泳池角落，无人窥见的静谧里，冰冷的池水渐渐被彼此的体温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