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光线被刻意调暗了,只开着一盏柔和的壁灯。
便携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平稳的滴滴声,屏幕上绿色的线条稳定地起伏着。氧气面罩依旧覆盖着朝幽叶的口鼻,但呼吸似乎比在诊所时平稳有力了许多。
看护的护士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到夜清流和木欣荣进来,恭敬地起身。
夜清流走到床边,将保温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俯下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谨慎的温柔,先是检查了一下输液管是否通畅。
然后他伸出手指,极其轻缓地探了探朝幽叶额头的温度。指尖传来的热度似乎比之前降低了一些,但依旧偏高。
“体温有下降趋势。” 护士在一旁低声汇报,“37度8。镇静剂效果在减退,应该快醒了。”
夜清流微微颔首,灰蓝色的眼眸落在朝幽叶依旧紧锁的眉心和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对护士低声交代了几句。护士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夜清流和木欣荣,以及床上昏迷的朝幽叶。
木欣荣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手脚有些发凉。
他看着朝幽叶安静的睡颜,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梧桐道上朝幽叶蜷缩在树下、被记忆洪流撕扯的痛苦模样;雪地里他喷出鲜血、神座崩碎的绝望。
还有……更早之前,那个在教室窗边,夕阳余晖里,笨拙地给他戴上围巾、笑容明亮温暖的少年……
爱恨交织,痛苦与眷恋纠缠,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即将醒来的朝幽叶?是那个无数次背叛他、杀死他的冰冷规则化身?
还是这条世界线里,那个会说痛、会流泪、刚刚从崩溃边缘挣扎回来的……朝幽叶?
夜清流似乎察觉到了木欣荣的僵硬和挣扎。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让外面清冷的、带着雪后微光的夜色透进来一丝。
然后,他走到床的另一侧,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本书——不是《观测者日记》,而是一本普通的、包着素色书皮的推理小说——安静地翻看起来。
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将他冷硬的轮廓晕染得柔和了几分。
他翻书的动作很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一种无声的陪伴,给了木欣荣一个不必立刻靠近、可以整理心情的空间。
木欣荣感激地看了一眼夜清流沉静的侧影,深吸了一口气,也慢慢走到床边,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不敢靠得太近,目光落在朝幽叶那只没有输液、随意搭在被子上的手上。
那只手依旧苍白,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手腕内侧,那个灰败的印记静静地烙印在那里,像一道沉默的伤疤。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和夜清流翻书的沙沙声中,缓慢地流淌。紧张感如同细密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木欣荣的心脏。
他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朝幽叶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
朝幽叶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木欣荣的心脏猛地一跳!
紧接着,朝幽叶那如同蝶翼般覆盖在眼睑下的浓密睫毛,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挣扎的力度。眉头也蹙得更紧,仿佛在努力挣脱一个沉重的梦境。
木欣荣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等待着那双紫罗兰色眼眸的睁开。
夜清流也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冷静而专注地观察着床上的变化。
他合上书,轻轻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在木欣荣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朝幽叶的眼睫颤动得越来越剧烈。
终于,如同冲破厚重云层的微光,那双紧闭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
起初,那紫罗兰色的眼瞳是涣散的、空茫的,没有任何焦点,仿佛还沉沦在混沌的意识深渊里。
他茫然地看着头顶陌生的、柔和的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木欣荣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这眼神……如此陌生,如此脆弱,与他记忆中那个无论是冰冷神明还是疏离少年的朝幽叶都截然不同!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呼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木欣荣的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靠近?还是远离?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情感的十字路口彻底迷失了方向。
朝幽叶也许是感应到了身边灼热的目光,也许是意识在缓慢地回归。
朝幽叶那涣散的、空茫的视线,如同焦距缓慢调整的镜头,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虚无的天花板移开,最终……落在了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木欣荣身上。
当那双紫罗兰色的、带着巨大疲惫和脆弱空茫的眼瞳,清晰地映出木欣荣的身影时——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朝幽叶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空茫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震惊?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深切的恐惧和……痛苦?那痛苦如此清晰,仿佛木欣荣的存在本身,就是刺向他灵魂最深处的尖刀!
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扼住般的抽气声。
那只搭在被子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被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木欣荣,里面翻涌着木欣荣完全看不懂的、如同风暴般的激烈情绪。
木欣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眼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惊得浑身颤抖。
他想解释,想说话,但喉咙像是被彻底堵死,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巨大的恐慌和无措瞬间攫住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朝幽叶看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那眼神里的痛苦……是因为恨他吗?恨他无数次轮回的纠缠?还是……恨他在这条世界线里,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充满痛苦和恐慌的对视僵持中——
朝幽叶攥紧被单的手,似乎因为用力过度而牵动了伤口或是虚弱的身体,他猛地弓起身体,剧烈地呛咳起来!
氧气面罩瞬间被急促呼吸喷出的雾气蒙满!心电监护仪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呃……咳咳咳……” 朝幽叶痛苦地蜷缩起来,紫罗兰色的眼眸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光,那里面翻涌的痛苦似乎更深了。
木欣荣再也顾不得那复杂的眼神和心中的恐慌,几乎是本能地扑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朝幽叶颤抖的身体:“朝幽叶!你怎么样?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朝幽叶的手臂,朝幽叶的身体就猛地一僵,如同触电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随即,他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抗拒地、几乎是粗暴地,猛地挥开了木欣荣的手!
“别碰我!” 一声嘶哑破碎、却充满了痛苦和抗拒的低吼,从氧气面罩下艰难地挤出。
那双蒙着水光的紫瞳,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和……自我厌弃般的痛苦,看着木欣荣。
木欣荣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凉到了骨髓里。
他看着朝幽叶眼中那浓烈的痛苦和抗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