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站的电子钟显示14:37,冯玉兰第三次检查背包里的证件和现金。两张车票被她捏在手里,边缘已经被汗水浸软。
张淑敏站在她身旁半米处,灰布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候车大厅。
\"别东张西望,\"张淑敏压低声音道,\"自然点。\"
冯玉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停止摆弄车票。候车室里混杂着泡面味、汗臭和劣质香水的气味,婴儿的啼哭与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些平日令人烦躁的噪音此刻却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在人群中,她们只是两个普通的中年妇女。
\"前往——的旅客请到3号检票口...\"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流杂音。
\"是我们的车。\"张淑敏用胳膊肘轻推冯玉兰,动作很轻却不容抗拒。
冯玉兰拎起脚边的编织袋——里面装着她们匆忙收拾的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张淑敏则紧紧攥着那个黑色手提包,冯玉兰知道里面装着现金、身份证和那把水果刀。
排队检票时,冯玉兰感觉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她下意识回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在车站入口的玻璃门前捕捉到一个反光——金色表盘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随即隐没在人群中。
\"妈.…..\"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死死掐进张淑敏的手臂。
张淑敏没有回头,但脊背瞬间绷直:\"看见什么了?\"
\"金表...那个男人...\"冯玉兰的膝盖开始发抖,检票员撕下车票副券的咔嚓声在她耳中放大成枪响。
\"别停,继续走。\"张淑敏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低头,别让他看见脸。\"
她们随着人流挤上通道,冯玉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通道尽头,一辆漆皮剥落的长途汽车正吞吐着乘客。
上车时,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穿黑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检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队伍。
\"他在找我们...\"冯玉兰几乎要瘫软在车门台阶上。
张淑敏猛地拽了她一把:\"上去!别挡道!\"
车厢里已经坐了七成乘客。张淑敏径直走向最后排角落里的双人座,把靠窗的位置留给冯玉兰。
\"坐里面,拉上窗帘。\"她命令道,同时将手提包塞到两人之间的缝隙里。
冯玉兰蜷缩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窥视站台。金表男已经通过了检票口,正沿着车辆逐一查看。
他的动作很从容,像是一个普通的接站人,但冯玉兰能看到他西装下摆不自然的隆起——那里藏着什么?枪?还是刀?
\"他来了.…..\"冯玉兰的声音细如蚊蚋。
张淑敏突然从包里掏出一盒清凉油,挖了一大块抹在冯玉兰太阳穴上:\"装晕车,趴下。\"
刺鼻的薄荷味冲进鼻腔,冯玉兰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她顺势趴在前座椅背上,听到张淑敏用浓重的方言大声抱怨:\"说了别吃车站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看吧,又要吐了!\"
引擎轰鸣声中,冯玉兰感觉到汽车微微震动。要开车了!金表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门处,正和司机说着什么。司机摇摇头,指了指手表。
\"各位旅客请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出发...…\"随车售票员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突然从站台另一侧传来。冯玉兰透过窗帘缝隙看到两辆黑色轿车粗暴地停在出口处,几个同样穿黑西装的男人跳下车。
金表男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快步走向他们的汽车。
\"他上来了!\"冯玉兰的指甲掐进掌心。
张淑敏一把扯过编织袋盖在冯玉兰头上,自己则佝偻着背咳嗽起来,活像个照顾生病女儿的老妇人。
脚步声从过道传来,停在她们前一排。冯玉兰能闻到古龙水混合烟草的气味,听到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金表男就站在离她们不到一米的地方。
\"这位先生,车要开了,请回自己座位。\"售票员的声音带着警惕。
\"找人。\"金表男的声音低沉冰冷,\"两个女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三十出头。\"
\"没看见。\"售票员干脆地回答,\"这趟车大多是返乡民工。\"
一阵沉默。冯玉兰屏住呼吸,清凉油刺激出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张淑敏的咳嗽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夸张的干呕声。
引擎再次轰鸣,车身猛地一晃。金表男低声咒骂了一句,脚步声渐渐远去。冯玉兰听到车门关闭的闷响,随即汽车缓缓驶出车站。
直到城市景观完全被农田取代,张淑敏才掀开冯玉兰头上的编织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悸。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坐这趟车?\"冯玉兰用气音问道。
张淑敏摇摇头,从手提包夹层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她们原本打算购买的另一趟车的班次信息。
\"可能监听了家里电话,或者.…..\"她顿了顿,\"警察局有他们的人。\"
冯玉兰想起李警官疲惫的眼睛和公事公办的语气,突然不确定报警是否明智。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试图缓解清凉油带来的眩晕感。
窗外,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睡会儿吧。\"张淑敏罕见地放柔了声音,\"到站我叫你。\"
冯玉兰想说自己睡不着,但连日的紧张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她迷迷糊糊地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梦见自己站在废弃工厂里,地上有一条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醒醒!\"
冯玉兰猛地惊醒,发现张淑敏正用力摇晃她的肩膀。车厢里光线昏暗,窗外已是倾盆大雨,雨点砸在车顶如同擂鼓。
其他乘客大多在睡觉,只有前排几个年轻人在小声聊天。
\"怎么了?\"冯玉兰揉着酸痛的脖子问。
张淑敏凑近她耳边:\"司机说前方塌方,要改道。我们得在下一个镇子下车。\"
冯玉兰瞬间清醒:\"然后呢?\"
\"先找个地方过夜。\"张淑敏的目光扫过车厢,\"我总觉得这车上还有他们的人。\"
冯玉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倒数第三排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发车起就一直低头玩手机,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这确实可疑——在信号时断时续的山区公路上,谁能连续玩三小时手机?
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一个简陋的乡镇车站。雨下得更大了,站牌在雨幕中模糊成灰色剪影。
鸭舌帽男人果然也下了车,站在屋檐下点了支烟,目光不时扫向正在取行李的婆媳二人。
\"别看他。\"张淑敏把黑色手提包塞给冯玉兰,\"我去趟厕所,你站在显眼处等着。\"
冯玉兰想抗议这个危险的安排,但张淑敏已经快步走向车站侧面的公厕。
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行李提取处,感觉鸭舌帽男人的视线像蜘蛛般在她背上爬行。
五分钟后,张淑敏还没回来。鸭舌帽男人扔掉了第三支烟,开始向冯玉兰走来。她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包里那把水果刀。
\"大姐,\"鸭舌帽男人开口了,声音出奇地年轻,\"借个火?\"
冯玉兰摇摇头:\"我不抽烟。\"
男人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老金让我问候你们。\"
冯玉兰的血液瞬间凝固。她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个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张硕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是血。
\"想要他活命,就乖乖跟我走。\"男人收起手机,\"否则下一张照片就是他的尸体。\"
冯玉兰的视线模糊了。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糊住了眼睛。张硕再混蛋也是她丈夫,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唤醒了她埋藏已久的某种情感。
\"我…...\"她刚开口,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
一辆摩托车猛地停在车站前,骑手戴着全盔,朝鸭舌帽男人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男人脸色骤变,转身就跑。摩托车骑手掀开面罩——是张淑敏!她不知从哪里弄来这辆车,此刻正凶狠地瞪着那个逃窜的身影。
\"上来!\"她冲冯玉兰喊道。
冯玉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爬上后座。摩托车在雨中歪歪扭扭地启动,溅起一片泥水。
她紧紧抱住张淑敏的腰,回头看见鸭舌帽男人站在雨里,正对着电话吼着什么。
\"抓紧!\"张淑敏的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地传出。
摩托车冲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七拐八绕后停在一家名为\"迎宾\"的小旅馆前。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笔画,在雨中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