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持天子剑北上，徐莽挂帅，秦烈复起！
这道雷霆旨意，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整个京城！
朝堂之上，风向陡转。那些依附端王、或对沈清漪献策心怀不满的官员，在绝对的帝王意志和北境烽火的现实压力下，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端王萧景琰被赋予的监国之权和京畿防务，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将他牢牢钉在权力漩涡的中心，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动弹不得。
端王府，书房内的低气压已持续了数日。碎裂的瓷器被清扫干净，但空气中残留的暴戾气息却挥之不去。萧景琰背对着心腹幕僚，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渐次染上秋色的草木，温润的面具早已摘下，只剩下眼底翻涌的阴鸷寒潭。
“好一个沈清漪！好一个釜底抽薪！”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断本王臂膀，毁本王大计！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王爷息怒。”阴影中，一个如同毒蛇般嘶哑的声音响起，是端王最隐秘的心腹谋士，“沈氏如今圣眷正隆，又有麟子傍身，更兼协理六宫之权，于宫中根基渐深。贸然动手，风险太大。且陛下……似乎已有所警觉。”他指的是御书房军议后，皇帝对端王府的监控明显加强，连府中采买的下人出府，身后都多了几条甩不掉的“尾巴”。
“警觉？”萧景琰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扭曲的狞笑，“他萧珩以为派几条狗盯着，本王就束手无策了？他越是护着那贱人，本王就越要动她！不仅要动，还要动得光明正大，动得……让她死得合情合理，让萧珩哑巴吃黄连！”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庭院中开得正盛的金盏万龄菊，那层层叠叠、富贵逼人的金色花瓣，在秋阳下刺眼夺目。一个阴毒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传令下去，”萧景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冷意，“三日后，本王于府中设‘金菊宴’，遍邀宗室勋贵、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共赏秋菊，同沐皇恩。帖子……务必恭敬地递到揽月轩，恭请昭妃娘娘……务必赏光！”
揽月轩。
描金绘凤的端王府请柬，静静躺在紫檀木案几上，如同一个无声的挑衅。
沈清漪端坐案前，指尖轻轻拂过请柬上“恭请昭妃娘娘”那几个烫金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金菊宴？遍邀宗亲勋贵？”玉桃侍立一旁，秀眉紧蹙，眼中满是忧虑，“娘娘，这分明是鸿门宴！端王被您坏了大事，恨您入骨！此时邀您过府，必定包藏祸心！您……您万万不能去啊！”
“不去？”沈清漪抬起眼，眸光清冷如寒星，“他萧景琰既然敢把请柬送到本宫面前，就是算准了本宫若不去，便是示弱，便是心虚！更会落人口实，说他诚心相邀，本宫却仗着圣宠，不将宗室亲王放在眼里！届时，他只需稍加挑拨，那些本就对本宫参与军议心怀不满的宗亲勋贵，必会群起而攻之！本宫协理六宫的根基，便会被动摇！”
她拿起那请柬，指尖微微用力：“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摆下这鸿门宴，本宫倒要看看，他究竟藏着怎样的杀招！这王府，本宫非去不可！”
“可是娘娘！您的安危……”玉桃急得几乎要跪下。
“本宫的安危？”沈清漪目光转向窗外，声音带着一丝决绝，“本宫自踏入这深宫复仇之路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端王越是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越是证明他已被逼到墙角！这是危机，也是……彻底扳倒他的良机！本宫要亲眼看看，他这‘金菊宴’上，唱的是哪一出！”
她随即吩咐：“玉桃，去准备。本宫要赴宴！另外，立刻派人，将此请柬原封不动，呈送陛下御览！”
三日后，端王府。
朱漆大门洞开，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庭院中，各色名品菊花争奇斗艳，尤以那大片大片、富贵逼人的金盏万龄菊最为夺目，在秋阳下流金溢彩，映衬着往来宾客锦衣华服，笑语喧阗。
宗室亲王、郡王、国公、侯爷、一品大员……京中顶级的权贵几乎齐聚一堂。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侍女们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如蝶。端王萧景琰一身绛紫亲王常服，玉带金冠，脸上是惯常的温润笑容，周旋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仿佛前几日的挫败与阴霾从未存在。
“昭妃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通传，喧嚣的庭院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王府大门。
只见沈清漪身着品月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线绣缠枝莲纹的云锦披风，发髻高绾，簪一支简洁的羊脂白玉簪，通身并无过多珠翠，却更显清丽脱俗，气度高华。她扶着玉桃的手，在四名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如渊的大内侍卫（皇帝亲遣的龙骧卫精锐）护卫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捧着锦盒的宫女。
这份排场，这份护卫规格，无声地宣告着帝王的态度——昭妃此行，不容有失！
端王萧景琰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和煦灿烂，他快步迎上前，姿态放得极低，对着沈清漪便是深深一揖：“臣弟恭迎昭妃娘娘凤驾！娘娘肯屈尊降贵，莅临寒舍赏菊，实令蓬荜生辉，臣弟不胜荣幸！”
“端王殿下客气了。”沈清漪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王府金菊盛景，名动京城，本宫亦是久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目光扫过满园金菊，在端王那张温润的笑脸上停留一瞬，便平静地移开。
“娘娘谬赞，快请上座！”萧景琰亲自引路，将沈清漪安置在视野最佳、也最尊贵的主宾席位上。那四名龙骧卫如同四座铁塔，无声地侍立在沈清漪身后，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靠近的人影。
宴会正式开始。觥筹交错，丝竹再起。端王作为主人，谈吐风趣，妙语连珠，将宴会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他频频举杯，向各位宗亲勋贵敬酒，也数次向沈清漪遥敬，言辞恳切，姿态恭敬，仿佛真是一位热情好客、毫无芥蒂的皇叔。
沈清漪神色淡然，只略略举杯示意，浅尝辄止。她看似在欣赏歌舞，品评菊花，实则心神高度集中，如同最敏锐的猎手，感知着宴会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位身着鹅黄宫装、年轻娇媚的女子，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正是端王新娶不久的侧妃柳氏（与当年送毒点心的柳氏同姓，却非一人），年方二八，容貌艳丽，一双杏眼顾盼生辉，此刻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怯弱与讨好。
“妾身柳氏，参见昭妃娘娘。”她对着沈清漪盈盈下拜，声音娇柔，“久闻娘娘风华绝代，今日得见天颜，实乃妾身三生之幸。娘娘协理六宫，贤德无双，更献策解北境之危，令妾身等深闺女子亦感佩万分！妾身……敬娘娘一杯，聊表仰慕之情！”
她双手捧起酒杯，高高举起，杏眼中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直直地看向沈清漪，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来了！
沈清漪心中警铃大作！端王自己不出手，却派这个新娶的、看似无害的侧妃来打头阵！这酒……绝对有问题！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柳侧妃有心了。”她并未立刻去接那酒杯，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玉桃。
玉桃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柳侧妃福了福身，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侧妃娘娘金安。我家娘娘产后体虚，御医嘱其忌酒，恐辜负侧妃娘娘美意。奴婢斗胆，愿代我家娘娘，饮下此杯，以谢侧妃娘娘盛情！”说着，便伸手去接柳侧妃手中的酒杯。
柳侧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慌乱。她下意识地想缩手，但玉桃的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酒杯的底部。
“这……这如何使得？”柳侧妃强笑道，“此酒乃是妾身敬献昭妃娘娘的，岂能让一个奴婢代饮？岂非折煞妾身？”
“侧妃娘娘言重了。”玉桃笑容不变，手上却暗暗用力，“奴婢身为娘娘贴身宫女，代主受礼，亦是本分。况且，娘娘凤体安康，才是重中之重。侧妃娘娘如此体恤我家娘娘，想必……不会介意吧？”她的话语绵里藏针，将“凤体安康”和“体恤”两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两人看似在客气，实则已在暗中角力。柳侧妃握着杯身，玉桃握着杯底，那杯酒在两人手中微微晃动，琥珀色的酒液在阳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
周围的谈笑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不少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端王萧景琰坐在主位，依旧含笑看着场中歌舞，仿佛对这边的暗流毫无察觉，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僵持只在一瞬。
柳侧妃终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昭妃的贴身宫女撕破脸。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指一松：“既……既如此，那便有劳姑娘了。”
玉桃稳稳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柳侧妃亮出杯底，笑容得体：“谢侧妃娘娘赏酒。”
柳侧妃脸色微白，勉强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退回了自己的座位，眼神闪烁不定，不敢再看向沈清漪这边。
沈清漪对玉桃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玉桃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但那杯酒下肚，她已暗中运起内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异常。
这一轮交锋，看似平静无波地化解了。但沈清漪心中的警惕却提升到了顶点。端王绝不会只有这一手！这柳侧妃的敬酒，恐怕只是试探，或者……是转移注意力的障眼法！
酒宴继续，歌舞升平。沈清漪借口更衣，在玉桃和两名龙骧卫的护卫下离席。
王府的回廊曲折幽深，灯火通明。沈清漪并未真的去更衣处，而是沿着回廊，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两名龙骧卫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警惕地注意着任何风吹草动。
行至一处连接后花园的月洞门附近，这里相对僻静，只有假山流水淙淙。沈清漪脚步微顿，正欲转身，假山嶙峋的阴影深处，忽地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急促的交谈声！
“……都安排妥当了？”
“王爷放心！荷花池西北角，那处观景台年久失修，栏杆早已松动腐朽，只是用藤蔓虚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人已埋伏在水下，用的是特制的吹箭，淬了‘三日醉’，中者立时浑身麻痹，无声无息！只要她靠近……”
“蠢货！龙骧卫是摆设吗？她身边至少四个！如何近身？”
“头儿息怒！王爷早有安排！稍后宴席上，会有人故意打翻酒水，弄脏她的披风！她必要去更衣，那条路……正好经过荷花池！龙骧卫再警觉，也防不住她自己‘失足’！到时，水下的人只需在她落水瞬间，用吹箭补上一记，再用水草缠住她的脚……神仙也救不了！只会是‘酒后失足，意外落水’！就算陛下疑心，死无对证，又能如何？”
“记住！子时一刻，灯火最暗之时！务必一击必杀！王爷说了，事成之后，重赏！”
“是！”
假山后传来几声压抑的狞笑，随即是衣物摩擦和脚步声快速远去的声音。
沈清漪站在月洞门的阴影里，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子时一刻！荷花池西北角！意外落水！淬毒吹箭！水草缠足！
端王的杀招！竟是如此阴毒周密！利用王府地形，制造“意外”，死无对证！连她身边的龙骧卫都算计在内！
玉桃和两名龙骧卫显然也听到了只言片语，脸色骤变！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娘娘……”玉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中是惊怒交加。
沈清漪猛地抬手，制止了她出声。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冰冷的眼底却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
意外落水？
端王，你想让本宫“意外”落水？
很好！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唇角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至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