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帝王震怒的咆哮、还有那坚实滚烫的怀抱带来的短暂安全错觉,都随着更漏的滴答声,被这无边的黑暗一寸寸吞噬。
寝殿内,鎏金狻猊香炉早已冷却,只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梨花香,却再也压不住沈清漪心头翻涌的、冰冷的后怕与更深的、刻骨的恨意。她躺在柔软的锦被中,身体却僵硬如石。白日里强装的惊惶脆弱早已褪去,只剩下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寒潭。
闭上眼,试图强迫自己入睡,积蓄力量。然而,那被刻意深埋于灵魂最底层的、属于前世的炼狱画卷,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恶鬼,在黑暗的掩护下,狞笑着、嘶吼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黑暗。
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没有一丝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腐朽霉味的檀香气,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铁锈腥气,死死地堵住她的口鼻。
冷。
刺骨的阴冷,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湿透的、破烂不堪的宫女服下摆,缠绕上她的双腿,钻进骨髓。身下是冰冷坚硬、带着尖锐棱角的石板,还有湿冷黏腻、带着腐臭气味的稻草,扎着她裸露的、布满青紫伤痕的皮肤。
痛!
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里疯狂搅动!手腕和脚踝处传来钻心刺骨的、被生生碾碎的剧痛!那是被铁钳硬生生夹断骨头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啧啧啧……瞧瞧这身细皮嫩肉……”
一个如同砂纸摩擦、又如同毒蛇吐信的、尖利扭曲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湿黏的气息!是刘德全!
那张布满褶皱、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在摇曳的、昏黄如豆的油灯火光下,被无限放大!细小的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残忍、以及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兴奋光芒!他枯瘦如柴、指甲尖长的手,带着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抚过她因剧痛而痉挛的脸颊,留下一道黏腻湿冷的痕迹!
“贵妃娘娘赏你的‘恩典’……咱家……可得好好伺候着……”
狞笑声在狭窄、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囚室里回荡!紧接着,是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
“啪——!”
皮开肉绽!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早已在无尽的折磨中嘶哑破碎。
“叫啊!怎么不叫了?刚才不是挺能叫的吗?”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残忍的兴奋!是刘德全手下的爪牙!冰冷的盐水,如同烧开的油,狠狠泼在绽开的皮肉伤口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终于冲破喉咙!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开来!
“骨头断了?没关系……咱家这里……有的是法子让你‘舒服’……”
刘德全那张扭曲的脸凑得更近了,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力道,狠狠地、一寸寸地按压在她断裂的手腕骨茬处!
“呃啊——!!” 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疯狂抽搐,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绝望中沉浮……
“灌下去!”
一个冰冷的、粗粝的杯沿,蛮横地撬开她紧咬的牙关!辛辣刺鼻、带着诡异甜香的液体,如同燃烧的火线,强行灌入她的喉咙!那是……媚药!身体内部瞬间燃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毁灭性的邪火!灼烧着她的理智,摧毁着她的尊严!
“便宜你们几个猴崽子了……这可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大宫女……细皮嫩肉的……给咱家好好‘伺候’着!”
刘德全那令人作呕的狞笑,如同地狱的丧钟!几个面目模糊、散发着汗臭和欲望气息的粗壮太监身影,带着淫邪的笑,如同饿狼般扑了上来!无数双肮脏的手撕扯着她残破的衣衫!令人作呕的气息和触感将她彻底淹没!她拼命挣扎,断裂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越是挣扎,那绝望的蛛丝缠绕得越紧……
“不——!!!”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骨头断裂脆响,在死寂的寝殿内轰然炸开!
沈清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从锦榻上弹坐而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丝质寝衣,冰冷黏腻地贴在脊背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黑暗中,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幻觉。眼前金星乱冒,耳畔嗡嗡作响,仿佛还回荡着皮鞭的呼啸、骨头的碎裂、还有刘德全那令人作呕的狞笑!
她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左脚脚踝!指尖深深陷入皮肉,带来清晰的刺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那被生生碾碎的剧痛……只是幻觉!只是来自前世的、刻骨铭心的烙印!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黑暗中,她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而剧烈地颤抖着,额角、颈间青筋暴起,那张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绝美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复仇的修罗!
不是梦!
那噬心蚀骨的痛!那深入骨髓的恨!那被践踏、被凌辱、被活活折磨致死的绝望!从未远离!它只是被暂时压制,蛰伏在灵魂的最深处,等待着复仇的号角!
刘德全!
那张布满褶皱、如同恶鬼般的脸,那双闪烁着残忍兴奋的三角眼,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比白日里宫墙上砸落的花盆阴影,更狰狞!更恶毒!更让她……恨之入骨!
白日里那场未遂的“意外”,不过是这条毒蛇新伸出的、试探的獠牙!它提醒着她,这个前世将她拖入地狱最深处的恶魔,依然逍遥法外!依然依附在新的势力之下,随时准备着给她致命一击!
皇帝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一世!
帝王的恩宠如同镜花水月,随时可能消散!
唯有将仇人彻底碾碎,挫骨扬灰,方能平息这日夜啃噬灵魂的恨火!方能告慰前世那具在肮脏囚室里慢慢冰冷、被野狗啃噬的残躯!
“嗬……嗬……” 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死寂。沈清漪缓缓松开了掐住脚踝的手。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的月光,她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莹白如玉的脚踝,又缓缓抬起手,指尖在黑暗中轻轻拂过自己光洁的脖颈、温热的脉搏。
活着。
她还活着。
完好无损地活着。
而刘德全……他必须死!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在她眼底深处疯狂涌动、凝聚!所有的恐惧、后怕、伪装出来的脆弱,都在这一刻被这纯粹的、焚毁一切的恨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无比清晰的杀意!
她掀开身上湿冷的锦被,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刺骨的寒意从脚心窜上,却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如冰。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如同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走到寝殿的菱花格窗前。吱呀一声轻响,她推开了半扇窗棂。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吹散了殿内残留的噩梦气息,也吹拂起她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月光如水,清冷地洒落在庭院里,将新栽的玉兰树投下斑驳扭曲的暗影。
她的目光,穿透夜色,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向皇宫西北角——那片被重重高墙隔绝、即使在月光下也显得格外阴森压抑的建筑群轮廓。
那个密室,她前世噩梦的开始。
那里,是皇宫最黑暗的角落,是无数冤魂哀嚎的坟场!更是刘德全那条毒蛇盘踞多年、经营得如同铁桶般的血腥巢穴!前世,她就是在那里的某一间不见天日的密室室里,受尽酷刑,被灌下媚药,最终在无尽的屈辱和痛苦中断了气!
冰冷的夜风拂过她苍白的面颊,却无法冷却她眼底翻腾的烈焰。她缓缓抬起手,月光下,那纤长白皙、如同玉雕般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柔软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确认存在的真实感。
殷红的血珠,无声地自指缝间渗出,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绽放的、妖异的红梅。
“刘……德……全……”
沈清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哑,如同地狱寒风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淬毒的恨意,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
“这一世……”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慎刑司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轮廓,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在值房阴影里盘算着新阴谋的佝偻身影。
“该轮到你了!”
复仇的火焰,彻底点燃!
目标,锁定!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