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被愚弄的暴怒和帝王尊严被触犯的戾气,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萧珩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看向地上蜷缩身影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震惊、疑虑、暴怒…还有一丝被强行勾起的、针扎般的刺痛——因为那张脸此刻的痛苦,竟让他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该有的涟漪。
这宫女,是无辜的牺牲品?还是苏晚晴精心打磨的、用来刺向他心脏的毒刃?
“贵妃赐酒?”萧珩的声音陡然响起,比藏书阁内阴冷的空气更寒彻骨髓,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棱碰撞的脆响和沉重的威压,狠狠砸下,“你言下之意,是贵妃在你的酒中,下了这等腌臜之物?”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沈清漪,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帝王的疑心如同深渊,瞬间将苏晚晴拖入了嫌疑的泥沼,但他同样警惕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顶着阿月面孔的女子!她的话,是真相?还是更高明的构陷?
沈清漪被这直指核心的冰冷质问刺得浑身一颤。巨大的恐惧和体内翻江倒海的药力让她几乎崩溃。她猛地抬起头,那张被泪水汗水彻底模糊、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难掩倾城之色的脸,毫无保留地撞入萧珩的视线。那双迷离含泪的眼眸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惊惶和无助。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攀诬贵妃娘娘!”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音和急切的辩白,身体因激动和药力而剧烈前倾,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喝了娘娘赐的酒…就…就变成这样了…奴婢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酒里有什么…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语无伦次地发着毒誓,眼神混乱而绝望,那急于撇清却又无法解释的模样,将一个底层宫女骤然遭遇飞来横祸、面对帝王威压时最真实的恐惧和混乱,演绎得淋漓尽致。
“奴婢…奴婢好难受…陛下…求求您…救救奴婢…” 药力的洪峰再次凶猛地席卷而来,彻底冲垮了她强行支撑的堤坝。沈清漪再也无法维持跪伏的姿势,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侧倒在地。她痛苦地蜷缩翻滚,双手无意识地撕扯着领口,素色的旧衣被扯开些许,露出纤细锁骨下一小片同样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肌肤。细碎而压抑的、带着极致媚意的呻吟再也控制不住,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在死寂的藏书阁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惊心动魄。
“唔…热…好热…杀了我吧…陛下…求您…杀了我…” 她无意识地用额头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长发散乱地铺陈开来,混合着泪水和汗水,黏在她潮红的脸颊和颈项上。那濒临崩溃的痛苦姿态,混合着那张酷似阿月的脸带来的巨大视觉冲击,形成了一种极具毁灭性的张力。
萧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冷硬的心防。那痛苦翻滚的姿态,那绝望的哀求,尤其是那张酷似阿月的脸在扭曲痛苦中呈现出的脆弱美感,无一不在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和…那深藏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旧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猛地冲上头顶!他既厌烦这混乱失控的局面,更痛恨这被强行勾起的、属于过去的软弱情绪!她是苏晚晴抛出来的饵,还是别的什么陷阱?无论是什么,都该死!
“够了!”萧珩猛地一声低喝,如同平地惊雷,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浓重的不耐烦,瞬间压过了沈清漪痛苦的呜咽。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山岳,将地上蜷缩的人彻底笼罩。
他俯视着脚下这团混乱、痛苦、散发着惊人诱惑又极度危险的“麻烦”,眼神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有对苏晚晴可能毒计的震怒和猜忌,有对这张脸带来的冲击和那丝不该有怜惜的厌恶,更有一种被冒犯的帝王尊严亟待宣泄的暴戾!
这个宫女,不能留在这里!更不能死在这里!无论她是棋子还是意外,出现在他缅怀阿月的禁地,都触碰了他最深的忌讳!
“来人!”萧珩的声音冰冷,斩钉截铁,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
寂静的藏书阁外,瞬间响起铠甲摩擦和沉稳的脚步声!显然,皇帝的贴身侍卫,一直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守候在帝王需要他们的地方!
沈清漪在药力制造的混沌地狱里,捕捉到了那两个字,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她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盖过了体内的灼热。来了!决定她命运的时刻!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而迅速地推开一道缝隙。两个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的带刀侍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单膝跪在门口阴影处,垂首待命。他们身上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目光低垂,却让人毫不怀疑其雷霆手段。
“陛下。”两人齐声低应,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冷的铁器。
萧珩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侍卫。他的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沈清漪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在评估一件棘手物品的价值和风险。片刻的死寂,只有沈清漪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书阁内回荡。
终于,帝王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冰冷清晰,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漠然:
“把她——”
沈清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拖出去乱棍打死”?还是“打入慎刑司严刑拷问”?无论哪一种,对她此刻毫无反抗之力的状态而言,都是绝境!
然而,萧珩的下半句话,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给朕‘请’到乾元殿偏殿暖阁,看管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意志,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苏贵妃!”
“传李院正,”萧珩的视线扫过沈清漪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补充道,“让他立刻滚过来!带上解药!”
乾元殿!皇帝的寝宫!偏殿暖阁!看管起来!传太医!
一连串的指令,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沈清漪混乱的意识里激起惊涛骇浪!不是死路!不是刑狱!竟然是…皇帝的寝宫?!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她体内翻腾的药力都为之一滞!
那两个如同岩石般沉默的侍卫,眼中也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瞬间便归于绝对的服从。两人如同最精准的机器,迅速起身,却没有立刻上前触碰沈清漪。
其中一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执行传召太医的命令。另一人则如同门神般立在原地,目光低垂,气息收敛,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警戒状态,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萧珩没有再看沈清漪,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绝的背影,那背影依旧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冷硬,却仿佛在刚才那一连串的命令中,泄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更深沉的…风暴前夕的压抑。
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寝宫范围?这意味着什么?是暂时的庇护?是更严密的监视?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试探?
沈清漪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汗水浸透了鬓角,视线模糊地追随着那道孤绝的背影。体内媚药的火焰依旧在灼烧,带来灭顶的痛苦和羞耻的渴望,但此刻,一股更冰冷、更复杂的寒意却从脊椎骨悄然升起。
乾元殿…那不是离天堂更近的地方,那是离风暴中心,离帝王之心,离苏晚晴最恶毒的目光…最近的地方!
她赌赢了第一步,将怀疑的种子深深埋进了萧珩对苏晚晴的信任里。但这颗种子,却把她自己,也种在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皇帝的处置,是信了她三分?还是仅仅因为…这张脸?
暖阁的门在她身后关上时,是生路,还是另一座更华丽的囚笼?
沈清漪的意识在药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终于彻底滑向黑暗的深渊。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萧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是对留下的那个侍卫说的:
“把她弄干净点,别死在朕的地方。”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