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死寂得可怕,空气如同凝固的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锋刮过喉咙的刺痛。碎裂的茶盏、散落的奏折、还有御案中央那半裹着油布、无声散发着恶毒诅咒的明黄人偶,共同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末日图景。
苏晚晴依旧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上,华丽的宫装铺散如残败的牡丹,脸上泪痕交错,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糊成一团狼狈的油彩。她死死攥着龙袍下摆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怨毒而微微颤抖,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沈清漪身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沈清漪在茯苓和秋菊的搀扶下,艰难地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圈椅。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那一片触目的红肿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单薄的肩头微微瑟缩,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唯有那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不肯彻底折断的倔强。她低垂着眼帘,长睫如同受伤的蝶翼,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剩下被巨大冤屈和恐惧压垮后的、无声的脆弱。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王德顺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御座上的帝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极小,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苏晚晴心中炸开惊涛骇浪!碧荷……碧荷被拿下了!
萧珩端坐于御座之上,幽暗的光线将他俊美深刻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冰冷的雕塑。他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沉沉地扫过阶下两个女人,最终,落在了沈清漪苍白脆弱的脸上。
“沈氏,”帝王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贵妃指你构陷。你,有何话说?”
这一问,如同点燃了引信!
苏晚晴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尖锐刺耳:“陛下!您问她作甚!她惯会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这满口的谎言,这歹毒的心肠……”
“朕在问她。”萧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瞬间将苏晚晴未尽的控诉冻结在喉咙里!他冰冷的视线甚至没有偏移半分,依旧锁在沈清漪身上。
这无声的威慑,让苏晚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语全数噎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怨毒的目光。
所有的压力,瞬间聚焦到了角落那抹单薄的月白身影上。
茯苓和秋菊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支撑不住。
沈清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眼帘。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如同被暴雨洗过的寒潭,清澈却深不见底,盛满了巨大的委屈、惊惶,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坚韧。泪水无声地滑落,沿着苍白的面颊滚下,砸在她紧紧交握放在膝前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立刻哭诉,没有像苏晚晴那般歇斯底里地辩驳。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强忍悲恸的压抑。然后,她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开了口,声音微哑,带着哽咽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如同碎玉落盘,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陛下明鉴……”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凝聚全身的力气,目光扫过地上怨毒盯着她的苏晚晴,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随即又强行压下,重新望向御座上的帝王,眼神哀伤而坦荡:
“其一,巫蛊现世,诅咒圣躬,此乃滔天大罪,祸及九族。嫔妾若心中有鬼,岂敢……岂敢主动求陛下派人搜查揽月轩?嫔妾所求,便是以这坦荡之心,洗刷污名,更求陛下心安。自请搜宫,无异于引颈就戮,若此物真是嫔妾所为,嫔妾……岂非自寻死路?” 她的话语如同最冷静的推理,将“主动要求搜查”这个无法辩驳的事实,化作最锋利的矛,直指苏晚晴指控的核心漏洞!
萧珩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其二,”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条理分明,她微微侧身,目光仿佛穿透殿墙,望向揽月轩的方向,“那邪物……埋藏之地,位于后院杂役房角落,枯枝败叶之下,位置极其偏僻隐蔽。若非……若非埋藏之人亲口指认……” 她说到这里,目光飞快地扫过御案上那份春杏的供词,又迅速收回,眼中带着后怕与庆幸,“若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公公明察秋毫,仅凭搜查,如何能在偌大宫苑、杂物堆积之处,精准找出那巴掌大小的东西?嫔妾……嫔妾初掌揽月轩,人手混杂,尚不能完全掌控,又如何能未卜先知,知晓埋藏之处,并以此构陷贵妃?” 逻辑环环相扣,将“位置隐秘”与“指认关键”串联,彻底堵死了“自埋构陷”的可能性!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攥着龙袍的手微微发抖。
“其三,”沈清漪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她看向苏晚晴,眼神充满了不解与沉痛,“贵妃娘娘方才言,嫔妾怨恨出宫,怨恨娘娘未能将嫔妾留在身边……可娘娘是否忘了?嫔妾出宫,是循宫规旧例!更是……更是娘娘您亲自恩准,亲手所赐的恩典!嫔妾离宫宴上,那杯‘践行酒’的滋味,至今难忘!” “践行酒”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让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嫔妾离宫之心,天地可鉴!只想远离是非,了此残生!”沈清漪的泪水再次汹涌,声音带着被误解的锥心痛楚,“嫔妾入宫侍奉陛下,实乃意外,亦是天恩!嫔妾根基浅薄,入宫不过月余,连揽月轩的宫人尚不能完全收服,惶惶不可终日!试问……试问嫔妾有何通天手段,能越过重重宫禁,买通贵妃娘娘您身边的心腹大宫女碧荷?让她甘冒诛九族之险,配合嫔妾行此……行此自取灭亡的构陷之举?!”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根基浅薄”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上!一个刚入宫、连自己宫苑都掌控不了的新人,如何能策反贵妃心腹?这简直荒谬绝伦!
苏晚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沈清漪的每一句,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她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污蔑,一层层、血淋淋地解剖开来!
最后,沈清漪的目光,重新落回御座之上。那双含泪的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委屈和脆弱,只剩下一种哀伤到极致、却又坚韧到极致的决绝!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折的修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堂:
“陛下……”
她的目光,如同最纯净的寒冰,直直望向帝王深不见底的瞳孔。
“奴婢卑微,生死荣辱,皆不足惜。”
“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怆与无与伦比的郑重:
“巫蛊厌胜,祸及陛下龙体!危及江山社稷!”
“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她重重叩首,额头再次触及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抬头时,额上那片红肿已破皮,渗出丝丝鲜红的血珠,混合着泪水,蜿蜒而下,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划下凄厉而决绝的痕迹!
“奴婢只求陛下——”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泣血的孤勇,如同最后的审判:
“明察秋毫!揪出真凶!严惩不贷!”
“以正宫闱!以儆效尤!”
“更求陛下——”
她死死盯着萧珩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逾千钧:
“龙体圣安!福泽绵长!莫让那包藏祸心之徒……逍遥法外,危及圣躬!”
句句泣血!字字诛心!
没有一句直接指责苏晚晴,却句句如刀,刀刀见血!
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将自身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更将矛头,精准无比地引向了那触犯帝王逆鳞、危及龙体江山的“真凶”!
而最后那不顾自身冤屈、只念“龙体圣安”的“赤诚”与“大局”,如同最烈的毒,瞬间焚毁了苏晚晴所有哭诉的根基!
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御书房内,死寂如同实质!
苏晚晴彻底呆住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脸上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惊骇、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灰败!她精心准备的哭诉,她颠倒黑白的控诉,她试图用“旧情”捆绑帝心的伎俩……在沈清漪这冷静到残酷、条理分明、直指核心、更将“帝王安危”置于首位的反击面前,显得如此拙劣!如此可笑!如此……歇斯底里!
萧珩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阶下那个额角渗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哀伤坚韧如寒潭孤月的女子身上。
她的冷静,衬出了苏晚晴的癫狂。
她的条理,撕碎了苏晚晴的谎言。
她的“顾全大局”(尤其那句“莫让那包藏祸心之徒逍遥法外,危及圣躬!”),更是如同最精准的毒箭,狠狠射中了他心中最不能被触碰的禁区——他的安危!他的江山!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萧珩指间那支一直被他无意识捏在手中的朱笔。
坚硬的紫檀木笔杆,竟在他骤然收紧的五指间,生生断成了两截!断口处,木刺森然!
帝王的眼底,最后一丝温度彻底褪尽,只剩下翻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寒风暴!那目光如同万载玄冰,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苏贵妃。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权衡,在此刻,被那支断笔,彻底斩断!
王德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茯苓和秋菊激动得浑身颤抖。
苏晚晴看着帝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她!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风暴的中心,沈清漪依旧挺直着脊背跪在那里,额角的血痕刺目惊心。她低垂着眼睫,掩去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如刀的锋芒。
萧珩缓缓抬起了那只捏断朱笔的手,指骨分明,带着掌控生死的无上威权。
他薄唇轻启,那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毁天灭地的雷霆之怒,如同九幽寒冰凝结的审判之锤,轰然砸下: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