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秦元三听到了。
这雨是突然落下来的,他开车来的七区,坐电梯下到车库,外边在下小雪,沙沙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他就知道,下雨了。
“人找到没?”他问扫过他脚尖的一道白光。
白光听到了他的声音,从他的鞋尖往上爬,爬到他脸上,他及时拿手遮住,这才避免被耀眼的光线戳成瞎子。
“沈小武,你妹的照哪呢?”
“照你爹!”
“操你妈!”
“傻逼。”
谭毅凡急匆匆的赶来,就看见了两人斗嘴的名场面。他从黑漆漆的地方走了出来,走到手电筒余下的微光能照到的地方。“没必要没必要,大家都是一条心,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栋梁,可别针锋相对”。他摆了摆手指,充当个和事佬。
一条心?
谁和他一条心,弄丢了严相旬,鬼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沈小武小声嘀咕着,谭毅凡离他有两三步的距离,没听到,倒是让准备动手教训他的秦元三听到了。
大名鼎鼎的市书记一出现,秦元三收回要去抓沈小武的衣领的手,懂事地站到一边。
“书记。”他恭恭敬敬地喊道。
沈小武看他怂的点头哈腰,和王八没什么区别,又低骂了声:“胆小得和老鼠有啥区别?”
“……”秦元三尽力保持脸上的笑容,指着挂在天花板光好看不亮光的灯泡问,“这儿是停电了吗?”
谭毅凡看了眼周围许许多多穿警服的人拿着手电筒,在他的地盘上走来走去,像在找什么东西,声音虚虚的,“应该吧。”
“应该,这你的地盘你不知道?”沈小武无情的戳穿他,昨夜和严相旬他们做足了攻略,可是把谭毅凡查了个透彻,连他的黑料、在外边找小三的事都挖了出来,说几句得罪他的话,沈小武不带怕的。
怂娃秦元三扯了下衣角,给他使了个“好好说话”的眼色。
沈小武心里边默念:看不懂看不懂。
“哈哈。”谭毅凡尴尬地笑了笑,没给个明确回应。
秦元三跟着赔笑两下,替沈小武给他道歉,“他就是毛毛躁躁的,不懂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他怎么不知道。
沈小武正要回怼,忽然听到了很小的沙沙声,像轮胎碾过松软黏土地上的声音。声音渐渐越来越近,从谭毅凡的后背冒了出来,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穿着淡紫色的长裙,眉毛因为焦急拧在了一块,夸张的表情却掩盖不住她的美人胚子。
什么风把他媳妇吹下来了。
秦元三看见了,更不好意思了。“不劳烦夫人下来的。”
“人在我家附近丢的,我得负责啊!”谭毅凡严肃地说,脸上的着急只增不减。
“他来的时候好好的,走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一眨眼这么大个人,怎么忽然不见了呢?”他夫人愁眉苦脸地说道,尾音带了些哭腔。
沈小武听着,比谭毅凡的情感实在多了,才不像他那么假。
“秦队!”
在几道手电筒拼凑的光线里,有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严队的车。”
这只手指着停在墙停车线后的黑色车子,沈小武走了过去,确认了车牌和车里边的挂件,试着开了开车门,打不开,锁了。
他转过身,看向谭毅凡,审视的目光比手电的光还要亮,照出了谭毅凡忐忑的模样。
“这车库是你的吗?”
谭毅凡点了点头。
“这片有物业管吗?停电了你就这么让他停着?”
谭毅凡又不说话了。
沈小武也被整无语了,继续问:“有摄像头吗?”
“没考虑过装摄像头。”
“上边也没有吗?”沈小武指的是谭毅凡家门口那几条路。
谭毅凡摇了摇头。
“电梯呢?电梯总有吧。”
“坏了。”
他才不信,走去电梯间,看到上边亮着的白灯,指着灯反问:“这不是有电吗?”
“电梯是重要的设施,用的是临时电吧。”
沈小武冷哼一声,“你和我说笑呢?”他一巴掌按下上升键,电梯门开了,他头探进去,看着上边半圆形的摄像头,指着那玩意儿说,“坏了?”
“真坏了。”谭毅凡坚定地说道。
“最好是。”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沈小武叉着腰,“电话打不通,又不知道他去哪了,鬼知道怎么处理。”
谭毅凡说:“他车子在这,他走不远的,我这附近管控挺严的,他不会出事的。”
沈小武冷嘲热讽地“呵呵”两声,“是啊,挺严的,又是停电又是摄像头坏了。”
“……”谭毅凡咬了咬牙,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解释的词,衣服口袋里响起来的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念头。
“抱歉。”他朝两人鞠了一躬,“我接个电话。”
沈小武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小声吐槽了句:“虚伪。”
秦元三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别这样说领导。”
“领导咱们灭亡吧。”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是象嘴,你吐的出。”
秦元三哑口无言,气得太阳穴冒出了青筋。
谭毅凡接电话去了,他夫人懂人情世故,坐着轮椅开了过来,又是给他们道歉又是安慰他们的情绪。
沈小武看到女人眼里闪着泪花,第一次为她打抱不平,这么好一个女人,怎么摊上这么个傻子书记,他除了有钱还能有啥?
沈小武瞪着谭毅凡的后背,在心里骂脏话。
他接了电话跑到一边嗯嗯啊啊的应着,不知道电话那头那人给他说了啥,他全程眉头紧皱,根本没松开过。
“好了,我知道了。”
沈小武只听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转过身,满脸歉意地说:“抱歉,我现在有急事,恐怕不能跟你们一块……”
“没关系。”秦元三冲他笑了笑。
“嗯嗯。”沈小武在旁边点头,“反正你也帮不上忙。”
“哎哟!”
秦元三恶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臂一把,冬天家衣服穿得再厚也逃不掉他能拉九头牛的手劲。
“真是抱歉,如果24小时内还没有严相旬的消息,请联系我,我会通知这附近所有的派出所,调用科技手段。”
“科技你奶奶……”沈小武望着一人一轮椅的背影说。
人还要丢24小时才愿意用自个的书记名声,一点也不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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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蒙住眼睛的人,对身边细微的声响和感觉更敏锐----
严相旬伸出了一只手,摊开掌心,最先触摸到的是一点冰凉。
他猜,是一片雪花从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飘到了他的指尖上。
他听到了窗外的沙沙声,还听到了前边的电视播放着天气预报。
“汾州----10c至13c左右,雨夹雪。”
字正腔圆,是个女播音员。
这是他第几次被打晕和绑架了?头昏昏的,记不清了。醒来后眼前一片漆黑,有块布料糊在他的眼睛上,料子粗糙,硌着他的脸不舒服。
这地方很冷,旁边大概是面窗,开着的,冷风一直灌,绕着严相旬转圈。
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麻绳又粗又紧,一圈一圈把他的上半身和椅子靠背绑在一块,能活动的只有小臂和腿。
严相旬后悔的要命,他就不该去坐那电梯,他就应该让徐川来车库接他。
真他妈是巧合,上了电梯到地面一楼,电梯门一开见鬼了,他天真的以为逃掉了,没曾想和男人撞个正着,对方也会手刀,一掌劈在他脖子上,给他劈晕。
醒来后,就这样了……
男人好像没想杀他灭口,除了抢走了他口袋里的U盘和手机,喂他吃了点东西,没干别的事。
严相旬哪可能心甘情愿任人摆布,他拒绝了男人递过来的食物,还一口咬别人手上,下口毫不留情,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渗到他的口腔里,还听到了一声很小的“咔嚓”声,他应该把别人的手咬骨折了。
真骨折了,也是这人活该。
男人没打他,也没骂他,他能感觉到对方很安静,安静的站在他跟前,用灼灼的目光看他。
他疯狂挣扎,往前踢腿,踢到好几下男人的脚,他仿佛看见了对方裤子上全是黑灰色的鞋印。
这么闹腾了几下,男人根本没反应,没有踢回来,没有以其他的方式报复给他,也没有说一些带脏字的、威胁的话。
严相旬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听得到。
男人杵在原地,一点动作也没有,安静如鸡地看着他。
滚热的视线快将蒙在他眼睛上的布烫焦,他好想看看,看看这是哪个畜牲,敢这么正大光明的绑架他。
回应他的只有离开的脚步声。
这种不属于绑架犯的奇怪态度让严相旬心生恐慌,他大叫着,让男人放了他,求男人放了他,还说了很多男人这么做的后果,每一句都是见血的威胁话。
男人却充耳不闻。
他只听到笑声,只听到笑声和脚步声。
严相旬快疯了。
他耗尽所有力气去挣扎,铁做的椅子腿被他晃得一颠一颠,在地上摩擦发出尖锐的、令人更暴躁的噪音,他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乱晃,黏在了挂有汗珠的额头上。
他越挣扎,越用力,越想扯开这粗绳子,这绳子就绑得他越紧,紧到把他手臂勒得酸疼。
他听到了关门声。
还听到了水壶烧水水沸腾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哼歌声、电视声、淋浴声……
严相旬感到很无力。
他怏怏地垂下了头,双腿分开,脚腕挨着地面,这算是个舒服的坐姿。
外面的雨声吵的要命,雪落到他脸上冰得要命,他好像懂了在审讯室里坐在为嫌疑人准备的椅子上的感觉,好像能共情蹲拘留所变得疯癫的魏兰。
再坐三天,他会变得比魏兰更疯。
严相旬累了,没力气了,不想做徒劳无功的挣扎了。
头垂了许久后脊酸,他又抬起头,望着天,把后脑勺靠在椅子靠背的上端。
外边又响起了脚步声,声音是朝他来的,很近很清晰。
明知道没有希望,不会被放过,严相旬还是摆正了头,下意识地摆正了头,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哒、哒、哒。
他听出了这个人的悠闲,听出了这个人的好心情。
可惜,严相旬看不见前边。
“不闹了?”
男人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
有一股温热的气息飘在了他脸上,随之而来的是香味,饭菜的香味。
“我新学的手艺,网上查的。”
瓷勺子光滑的一面贴上他的下唇,热乎乎的米饭和菜混在一块,贴在他的上唇。
严相旬别过脸去。
“我学了很久。”男人对严相旬说,“我的手被烫到了,还被热油溅到了,不是很疼。”
“我搞了一个多小时,你赏个脸。”
严相旬不理他,他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他握住他的手,把被烫伤的手心展露出来,贴在严相旬冰冰凉凉的手指上,好像这么做,伤口就不会疼了。
“我自己尝了口,还行,不算很好吃。”
他听到了男人咀嚼的声音,很近。
“你是谁?”
严相旬终于开口了。
“你男人。”
“……”
严相旬听到这三个字后脑子里闪过徐川的脸----但是这人的话很冒犯,似在调戏他。
如果真的是徐川,没必要藏着掖着,况且徐川那种在大山里走出来的土包子,怎么可能认识谭毅凡,还知道他拿了谭毅凡的U盘,半路来截他。
可越仔细想,越不对劲……
因为他有些特点,和徐川这个人,真能对上。
“我是说,现在是你男人了。”
是在解释吗?
“你有男朋友吗?”他问。
“他知道会杀了你。”
男人嘲讽地笑起来,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严相旬的脸。
严相旬反感地躲开了。
这人的手……一股烟味,徐川已经戒了烟,应该不是?
依徐川那性子,要是真想和他对着干,绝不会阳奉阴违。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还是笑,不说话。
“你和谭毅凡什么关系?”
他给出答案:“合作好友。”
“和师名花呢?”
“她是我上司。”
“魏兰?”
“棋子。她杀的那人是师名花的情夫,他知道些关于师名花的秘密,想要挟师名花换笔钱,被魏兰杀了。”
严相旬问:“什么秘密?”
“你问我问题,有些东西我会说,有些东西我不会说。”
严相旬好像知道了,这句话他在哪看见过。
“你是给我发邮件,骚扰我的人,对吧?”
“不全对。”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了严相旬的嘴角,在上边留下不算烫的余温,男人的声音更近了。“和你发信息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同事'。”
他又说,“大部分是我发的。”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