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不知何时已穿过人群,来到近前。他先是对着张铁柱沉声道:“铁柱兄,还不快向摊主赔礼道歉!”
张铁柱如梦初醒,看着李明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巨大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对着摊主就是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差点把脑袋磕到地上:“大哥!对不住!是俺莽撞!是俺的错!俺…俺赔!俺砸锅卖铁也赔!”
李明转向那位气得脸色发白的摊主,拱手一揖,姿态诚恳:“这位大哥,实在抱歉。在下李明,这书童张铁柱,乃是在下家人。他性子鲁直,初至京城地界,被这繁华迷了眼,不慎冲撞了大哥的营生,闯下此祸,皆因在下管教不严所致。大哥的损失,在下愿一力承担,加倍赔偿。”
他语气温和有礼,态度诚恳谦逊,没有半分推诿,更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那摊主见他衣着气度不凡,言语又如此通情达理,心中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只是看着满地狼藉,依旧心疼得直抽抽:“公子…您…您是个讲理的…可…可这些东西…”
李明目光扫过地上破碎的泥人面人,心中估算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绣花钱袋,倒出里面所有的散碎银子和铜钱,约莫有三四两之多。他将这些钱双手捧到摊主面前:
“大哥,这些银钱,权作赔偿之物损毁和摊位收拾之费。若是不够,您尽管开口,在下绝不推诿。”他顿了顿,又温言道,“另有一言,还请大哥斟酌。京城居,大不易。此等精巧手艺,实乃匠心独运,若只在路边设摊,日晒雨淋,且易生今日之祸。小弟观大哥手艺非凡,何不寻一固定铺面,或与城中大些的商铺合作寄售?既可安身立命,亦可使明珠不蒙尘。”
这番话,既爽快赔偿,又设身处地为其长远打算,入情入理。摊主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钱,又听着李明真诚的建议,眼眶一热,怒气全消,只剩下感激:“够了!够了!公子仁义!小…小的姓赵,这点小本生意,哪值得公子如此破费和提点…公子真是…真是菩萨心肠!”他连连作揖。
李明扶住他:“赵大哥言重了。铁柱兄,还不快帮赵大哥收拾摊子?”
张铁柱如蒙大赦,连忙应声,笨手笨脚却十二分卖力地开始帮忙拾掇残局。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见此情景,议论的风向也瞬间变了:
“瞧瞧!这才是读书人的气度!”
“赔钱爽快,说话在理,还给人指路!仁义!”
“这公子年纪轻轻,处事真老道!比那些鼻孔朝天的强多了!”
一场风波,在李明温和的言语和加倍的赔偿下,不仅顺利化解,还赢得了一片赞誉。忠叔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欣慰。少爷这待人接物、化解纷争的本事,越发纯熟了。
张铁柱收拾完,捧着几串完好无损的糖葫芦,垂头丧气地跟在李明身后,像只斗败的公鸡。他把最大最红的那串糖葫芦递到李明面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明哥儿…俺…俺错了…这…这个给你吃…”
李明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又无比真诚的样子,忍俊不禁,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他拍拍张铁柱厚实的肩膀,促狭地笑道:“铁柱兄,这京城点心的‘味道’,尝得如何?够不够‘劲道’?”
张铁柱的脸瞬间又红成了酱紫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驿卒打扮的人挤过人群,来到李明面前,恭敬地递上一封没有落款的素白信函:“敢问可是青浦县李案首?方才有人将此信交予驿站,言明务必转交李案首亲启。”
李明心头微动,接过信函。入手微凉,信封上空无一字。他撕开封口,抽出一张同样素白的信笺。
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墨迹浓黑,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三元易得,京城难行。”
“泥潭深陷,好自为之。”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李明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熟悉的笔迹!这凌厉如刀锋的撇捺转折!与他当初在江宁府客栈收到的第一封威胁纸条,如出一辙!
暗处的敌人…果然跟到了京城!而且,这封信,是直接送到了他们即将投宿的驿站!对方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喧嚣的人群。卖糖葫芦的老汉在吆喝,卖玉米的大婶在捡玉米,赵摊主在收拾残局,驿卒转身离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晃动。那阴冷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仿佛就藏在这片看似热闹祥和的市井烟火之中。
悦来客栈的上房内,灯火通明。桌上摊开着那张素白信笺,两行墨字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李明心头。
“三元易得,京城难行。泥潭深陷,好自为之。”
忠叔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手指反复摩挲着信笺的边缘,仿佛要从中抠出隐藏的线索。张铁柱则焦躁地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作响,震得桌上的油灯火苗都跟着摇晃。他嘴里不停地嘟囔:
“哪个王八羔子写的?藏头露尾!有本事出来跟俺铁柱大战三百回合!躲在阴沟里放冷箭算什么好汉!俺一锤子…”他作势挥舞了一下拳头,却在对上李明沉静的目光时,讪讪地放下,憋出一句,“…俺…俺气不过!”
“气不过也得忍着!”忠叔沉声喝道,打断了他的躁动,“这里是京城!不是青浦县!你这一锤子下去,砸到的可能不是贼人,而是天大的麻烦!”
他转向李明,眉头紧锁:“少爷,这信…笔迹确认无疑?”
李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案旁,从随身携带的藤箱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同样素白的纸条——正是当初在江宁府客栈收到的第一封威胁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三元?小心无福消受!”
他将两张信笺并排放在灯下。昏黄的灯光将墨迹映照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