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场荣耀的风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受益人”却陷入了甜蜜的烦恼——张铁柱!
不知从何时起,“三元案首李明的贴身书童、放榜日一声吼震晕半条街的神勇福星”张铁柱的大名,也随着李明的事迹传开了!
在坊间传说里,他被赋予了神秘色彩:有人说他天生神力,是护法金刚转世,专保文曲星;有人说他忠心耿耿,一声吼能驱散邪祟晦气;更有人说,谁能请到这位“福星书童”去家里坐坐,保管家里的哥儿也能沾上福气,科举有望!
于是乎,张铁柱的麻烦来了。
只要他一踏出客栈大门,立刻就会被一群穿着红着绿、涂脂抹粉、挥舞着香帕的媒婆团团围住!那场面,比贡院放榜还要热闹几分!
“哎哟!这不是铁柱兄弟吗?瞧瞧这身板!这气势!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老身给城南王员外家的小姐提亲来了!年方二八,貌美如花,陪嫁良田百亩!铁柱兄弟考虑考虑?”
“去去去!王员外算啥!铁柱兄弟!城北李乡绅家的嫡女!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嫁妆是两间旺铺!跟老身走一趟吧!”
“铁柱兄弟别听她们的!老身手里有个绝好的!城东赵举人家的外甥女!真正的书香门第!识文断字!娶了她,保管你以后也能识文断字,给李案首当个账房先生!”
媒婆们七嘴八舌,唾沫横飞,香粉味呛得张铁柱直打喷嚏。她们拉扯着他的胳膊,拽着他的衣角,恨不得立刻将他绑回自己主顾家拜堂成亲。
张铁柱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都白了,额头青筋直跳,活像一只误入盘丝洞的孙猴子。他一边奋力挥舞着蒲扇大手抵挡着那些“魔爪”,一边扯着嗓子吼:
“别拉俺!别扯!俺不娶亲!俺要跟着明哥儿考状元!让开!都让开!”
他凭借着蛮力左冲右突,媒婆们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最后,他实在招架不住,瞅准一个空隙,嗷一嗓子,如同受惊的野牛般撞开一条路,狼狈不堪地逃回客栈,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李明正好送走一位来访的名士,看到张铁柱这副惊魂未定、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忍俊不禁。他走过去,拍了拍张铁柱厚实的肩膀,嘴角勾起促狭的笑意:
“铁柱兄,看来你这‘三元书童’的身价,如今是水涨船高,百倍不止啊!媒婆盈门,艳福不浅呐!要不要少爷我帮你参谋参谋,选个旺夫的?”
张铁柱一听,黝黑的脸膛瞬间涨成了酱紫色,又羞又恼,连连摆手,瓮声瓮气地哀嚎:“明哥儿!你就别笑话俺了!
俺…俺这辈子就跟着你!哪也不去!那些婆娘…太吓人了!比…比贡院的臭号还可怕!”
看着张铁柱那窘迫的样子,李明和忠叔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日来的荣耀与压力,仿佛都在这轻松的笑声中得到了释放。
然而,就在这欢声笑语之中,忠叔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客栈斜对面的巷口,那个戴着破旧草帽的身影,依旧如同鬼魅般,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帽檐下,一道冰冷的目光,穿过喧闹的街道,无声地投向客栈的二楼。
荣耀的光芒之下,暗影似乎并未远离。
李明捧着家书的手微微颤抖,那薄薄的几页纸,竟重逾千斤。
“爹升官了?调回京城了?”张铁柱凑过来,眼珠子瞪得溜圆。
忠叔欣慰地捋着胡子:“少爷,老爷这是沾了您的文曲星气运,更显圣眷隆厚啊。”
李明却红了眼眶——他比谁都清楚,爹那“安抚流民”四字背后,是多少不眠夜与担惊受怕。
李明在客栈的喧嚣中,寻得片刻清静,坐在窗边小几旁。窗外人声鼎沸,贺喜声、议论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着飘进来,如同江宁府此刻为他而奏的一曲纷乱交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这才郑重地拿起桌上那几封来自不同方向的信。
最先展开的,是父亲李承宗那笔力遒劲、自带风骨的家书。墨迹透纸,力透千钧:
“吾儿明儿鉴:”
“江宁捷报,如春雷贯耳,震动乡梓!‘小三元’!我儿年方十四,便得此亘古未有之殊荣,为父闻之,心潮激荡,几不能寐!祖宗有灵,庇佑我李家麒麟儿!汝之天资、汝之勤勉、汝之心志,皆远超为父当年。此非虚誉,实乃肺腑!”
“汝在江宁所为,周学政大人已有专函详述。汝那篇‘论吏治清浊与民生休戚’,周大人赞为‘老成谋国’、‘赤子昭昭’。此评语,重于千金!汝能见黎民之苦,能言吏治之弊,能发振聋发聩之声,此乃读书人之真脊梁!为父甚慰!”
“另有一喜事告汝。前番为父于任上,奉旨清丈田亩,查核隐户,安置流民。此间虽多有掣肘龃龉,幸赖陛下天威浩荡,终得竟全功。陛下念及微劳,特旨擢升为父为户部郎中,命即刻携眷返京述职听用!吾儿金榜题名,为父亦得沐天恩,此乃家门双喜!”
“京城风物,迥异江南。然吾儿既得‘小三元’,锋芒已露,前路或有机遇,或有荆棘,皆需谨慎应对。待汝归家,团聚之日再叙。路上珍重,专心课业,乡试在即,万勿懈怠!”
“父字。”
信末,那“户部郎中”四字,墨色似乎格外浓重些。
李明的手指轻轻拂过这几个字,心头滚烫。
父亲信中说得轻描淡写,但他深知,在地方上清丈田亩、安置流民,触动多少豪强利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父亲能全身而退并得升迁,除了实打实的政绩,更关键的,恐怕便是信纸背后那无形的四个字——“皇帝心腹”。
这份圣眷,是护身符,亦是悬顶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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