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人瞬间灰败下去的面容,李明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无力感,将那块号牌仔细包好,塞回徐老汉手中,沉声道:“老丈,您先别急!此事学生记下了!这块号牌,您务必收好!暂时不要再去告状,免得再遭毒手。您先在江宁府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学生…学生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但此刻,他不能给老人彻底的绝望。
“铁柱!”李明扬声喊道。
张铁柱一直在敞轩外守着,立刻推门进来:“明哥儿!”
“你带这位徐老丈,去寻一处干净安全的客栈住下,安顿好,再请个郎中给老丈看看腿伤(刚才搀扶时发现老汉腿脚不便)。所需银钱,从我这里支取。”
李明吩咐道,又转向徐老汉,“老丈,您先安心住下,保重身体。相信我,这世间…总有公道!”
徐老汉看着李明坚定的眼神,浑浊的眼睛里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巍巍地又要下跪:“谢…谢相公!您…您是大好人!菩萨保佑您!”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徐老汉和张铁柱,李明独自站在临水的敞轩里,夜风吹拂,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和冰冷。秦淮河上的笙歌笑语隐隐传来,与徐老汉绝望的哭诉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能写出锦绣文章,能过目不忘,却似乎…握不住一丝微弱的公道。这圣贤书读来何用?这功名考来何用?连眼前的不公都无法撼动,又如何去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守拙…守拙…”李明喃喃自语,守拙斋主那关于“知力所不能及”的话语,此刻有了锥心刺骨的体会。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书本上的道理与现实世界的鸿沟,感受到一个书生在权力与黑暗面前的渺小与无力。
然而,那徐老汉绝望的眼神,那块冰冷的号牌,还有云溪岸边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这公道,他若不去争,还有谁能为那些无声的冤魂去争?
徐老汉的冤情,如同一块沉重的磨盘,压在李明心头。一连数日,他读书都有些心不在焉。案头摊开的《春秋》微言大义,字字句句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无力。
那“郑伯克段于鄢”的兄弟相残,在徐大牛被逼落冰窟的惨剧面前,似乎也变得苍白起来。
“明哥儿,你咋了?这两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张铁柱端着一碗新熬的参汤进来,看着李明对着书卷发呆,担忧地问,“是不是那徐老汉的事…真没法子?要不…俺晚上摸去云溪,把那个王扒皮套麻袋揍一顿,给大牛兄弟出出气?”
李明回过神,苦笑摇头:“铁柱,莫要胡来。打他一顿容易,可打完了呢?他依旧是管河工的王扒皮,徐老丈的冤屈依旧石沉大海,还会有更多的大牛遭殃。我们要的,是把他绳之以法,是还徐老丈一个公道,是让云溪的河道衙门,不敢再如此草菅人命!”
“绳之以法?那…那得找官老爷啊!”张铁柱挠着头,“可官老爷…好像跟那王扒皮是一伙的…”
这正是症结所在!李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地方官吏盘根错节,官官相护。一个无权无势的秀才,想撼动这潭浑水,无异于蚍蜉撼树。
直接上书告状?状纸根本递不上去,就算侥幸递上去,也只会被层层压下,甚至可能给徐老汉招来杀身之祸!去找父亲?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可能连累父亲。
“少爷,”忠叔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包裹,正是李明从积微斋“淘”回来的那堆“破烂”字画,“老奴看您这两日心神不宁,可是在为云溪之事烦忧?”
李明叹了口气:“忠叔,您说…我们该如何破局?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恶人逍遥法外,百姓沉冤莫白?”
忠叔将包裹放在桌上,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那幅守拙斋主的青绿山水小品,以及…那幅充满魔性的“颠道人”朱三疯的《王母座下司膳仙女偶失仙仪图》——胖仙女摔盆图!
“少爷,老奴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活了大半辈子,知道一个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撬不开的锁。关键,在于找到那把钥匙,或者…墙上那道最薄的缝。”
忠叔的目光落在那幅“胖仙女摔盆图”上,眼神有些古怪,“老奴记得,这幅画…好像是说御膳房一个掌勺嬷嬷?”
李明被忠叔的话点醒。是啊,破局的关键,在于找到切入点!一个能让上面的“大人物”注意到云溪,注意到徐大牛冤案的切入点!
直接告状不行,但如果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渠道,引起某个足以震慑江宁府官员的大人物的注意呢?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幅“胖仙女摔盆图”上。画中那摔得四仰八叉、一脸惊慌的胖仙女,还有那题跋——“观御膳房掌勺刘嬷嬷失足摔盆有感”。
御膳房…掌勺嬷嬷…
一个看似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李明的脑海!
守拙斋主!这幅画是守拙斋主的收藏!而守拙斋主…与太子似乎关系匪浅!太子殿下!国之储君!
如果能将云溪的冤情,徐大牛的惨死,通过守拙斋主这条线,上达东宫!只要太子殿下稍稍过问一句…江宁府上下,谁敢不查?谁敢包庇?
这个念头让李明的心脏狂跳起来!但随即,他又冷静下来。
这想法太大胆,也太冒险!守拙斋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如何联系?就算联系上了,他凭什么相信自己?又凭什么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河工去惊动太子?而且,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会关心一个小小河工的死活吗?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又被现实的冷水浇得摇摇欲坠。
“忠叔,这钥匙…难找啊。”李明苦笑着摇摇头,目光再次落回守拙斋主那幅青绿山水小品上。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画轴,回想起那隐藏的“云溪”二字。守拙斋主让他去云溪,是否…也预料到了类似的事情?这幅画,是否不仅仅是线索,也是一种…无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