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文渊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袖口,厉声喝问“袖中何物”时,李明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那一刹那,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炸开。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决定——不退反进!
他没有惊慌失措地遮掩,也没有试图辩解,反而猛地抬起了右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少年人被误解的委屈和急于自证清白的冲动。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扬起,露出了里面一截素色的中衣袖子和手腕。
“大宗师明察!”李明的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倔强和坦荡,“学生袖中别无他物!唯有此物随身,乃是家母所赐护身符箓,佑学生考场平安!”
他说话的同时,右手已闪电般探入左袖袖袋深处!但他掏出来的,并非那枚要命的铁蒺藜,而是紧贴着它存放的、那个用细密柔软棉布精心缝制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三角形小香囊!
香囊被李明高高举起,呈现在周文渊眼前。素色的棉布上,用极细的青色丝线绣着一个古朴的“安”字,针脚细密,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与祈盼。淡淡的艾草、菖蒲混合着不知名宁神草药的清香,在肃穆的偏厅内悄然弥漫开来。
周文渊锐利的目光瞬间定格在那小小的香囊上,眼中的审视和冷意明显凝滞了一下。显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李明趁热打铁,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诚和一丝对母亲的孺慕:“家母笃信神佛,忧心学生科场辛劳,特去城外慈云观求了此平安符,又亲手缝制香囊,内填驱秽安神的草药。临行前千叮万嘱,务必贴身携带,一刻不得离身。学生感念慈母之心,故一直藏于袖袋之内。方才…方才大宗师垂询,学生一时情急,动作失仪,惊扰大人,万望恕罪!” 他再次深深躬身,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合情合理。
周文渊沉默了。他那如同鹰隼般的目光,在李明高举的香囊和他坦荡中带着几分委屈的脸上来回逡巡了数次。那香囊针线细密,药香纯正,绝非临时伪造。
少年人提及母亲时的神情,也做不得假。更重要的是,一个身负“过目不忘”奇才、前途无量的府案首,一个兄长新科探花的少年,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在学政面前,在象征文运的贡院明远楼内,去私藏一件致命的凶器?这完全说不通。
最终,周文渊眼中的冰霜缓缓融化,那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也淡去了。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既是慈母所赐平安符,贴身携带,孝心可嘉。收起来吧。退下。”
“谢大宗师体恤!学生告退!”李明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恭敬地行完礼,将香囊小心收回袖中,这才缓缓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偏厅。
直到此刻,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感受着忠叔和张铁柱真切的担忧与喜悦,李明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劫后余生。袖中那枚铁蒺藜,如同一块冰冷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这看似风光的科举之路,实则步步荆棘,暗藏杀机。大哥的探花光环,是荣耀,也是靶子。父亲的忧虑,绝非空穴来风。
“明哥儿,快说说!到底咋回事?”张铁柱的大嗓门打断了李明的沉思,他脸上还残留着后怕,更多的是好奇,“那学政老头儿没为难你吧?是不是赵文彬那帮孙子使坏了?”
忠叔也紧张地看着李明,浑浊的眼中满是关切。
李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避重就轻道:“没事。大宗师只是循例询问了几句考场情形,又因大哥高中探花,勉励了我一番。虚惊一场罢了。”
“嘿!俺就说嘛!”张铁柱立刻眉开眼笑,刚才的担忧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巨大的喜悦重新占领高地,“探花郎的面子就是大!连学政老爷都得给几分脸面!走走走!快回客栈!俺老张今天高兴,得叫上一桌好菜!给明哥儿压惊!也给大少爷贺喜!哈哈!双喜临门!”
他兴奋地嚷嚷着,巨大的嗓门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忠叔看着李明平静的神色,虽心中仍有疑虑,但见少爷不愿多说,也知此地不是细问之处,便顺着张铁柱的话道:“是极是极!是该好好庆贺一番!少爷这三天熬坏了,得补补身子。”
三人加快脚步,向着客栈方向走去。李明走在两人中间,感受着忠叔小心翼翼的搀扶和张铁柱豪迈的大笑,心中涌动着暖流。家,永远是最坚实的后盾。然而,当他目光掠过街角,看到两个穿着不起眼短褐、眼神却异常精悍的陌生汉子状似无意地扫过他们这边时,那刚刚放松的心弦,又悄然绷紧了一丝。
京华风雨,似乎已悄然吹拂到了这江南贡院之外。
回到悦来客栈那间临街的上房,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紧,隔绝了外面市井的喧嚣。李明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终于允许自己松懈了几分,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三天两夜紧绷神经的煎熬和方才明远楼内生死一线的应对,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少爷,您快坐下歇歇!”忠叔立刻扶着李明在靠窗的圈椅上坐下,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转身就去提桌上温着的铜壶,手指却因为残留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倒水时洒出了几滴在托盘里。
“明哥儿,饿坏了吧?俺这就去叫席面!掌柜的!掌柜的!把你们店最好的席面给俺整一桌上来!烧鸡、酱肘子、清蒸鲈鱼…统统都要!快!”张铁柱则像个旋风般冲了出去,他那炸雷般的吼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客栈二楼,震得楼板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菜肴便流水般送进了房间。张铁柱化身布菜小厮,巨大的身躯在桌边灵活地穿梭,油腻腻的大手抓起筷子,不由分说就往李明面前的碗碟里堆砌食物,小山似的:“吃!明哥儿,使劲吃!瞧你瘦的!这三天指定没吃好睡好!快补回来!这个鸡腿,俺特意给你抢的!还有这肘子皮,最是肥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