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了,陆亦川家院里却灯火雪亮。
江晚、陆亦川、赵秀兰、陆二叔、张猛,还有几个村里脑子灵光、手脚麻利的代表,都围着临时拼的大桌子坐着。
桌子正中,那张盖着县供销社红彤彤大印的批文,在油灯火光下,红印鲜亮得晃眼,透着股子压不住的劲儿。
“我的老天爷!‘农副产品示范加工点’!这名头,一听就带劲!”赵秀兰两眼放光,盯着那批文,嘴角的笑就没合拢过,眼睛简直要黏在上头。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批文,轻轻吹了吹上头根本没有的灰,又宝贝似的放回去,那架势,比对待自家祖宗牌位还上心。
张猛咧开大嘴,笑得合不拢:“往后咱们的酱,进了供销社,那就是正经的直销货(官方认证)!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说咱们是瞎胡闹!”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陆二叔闷头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眉头却拧了起来。
他把烟杆子在鞋底“梆梆”磕了两下,烟灰抖落,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江晚,亦川,这‘专柜’、‘免检’,是县里给咱们脸面。可就咱们现在这点家底子……怕是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啊!”
他这话一撂,屋里头那股子热乎劲儿,顿时就收敛了不少。
大伙儿脸上的喜色还在,可眉宇间都添了几分思量。
陆二叔这话,真真是说到了坎儿上。
就之前那几十瓶精品酱,全村人手忙脚乱了好些天。
眼下供销社直接给开了专柜,那每天得要多少货?绝不是几十瓶、几百瓶就能应付的。
他们这小作坊,论人手、论家伙什、论地方,哪一样都紧巴巴的。
江晚嗯了一声,面色依旧平静。
“二叔说得在理。这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难事。从县里回来的道上,我就一直在想这事儿。”她目光扫过众人,“大伙儿也都议议,看看有啥好法子?”
“还能有啥法子?扩!必须扩建!”赵秀兰是个炮仗脾气,张口就来,“把咱家边上那几间没人住的牛棚收拾出来,再垒上几口大锅灶!家伙什不够就买!人手不够就从村里再喊!咱们陆家村,旁的不多,力气管够!”
“人肯定得再招,家伙什也得添新的。”张猛媳妇也接上了话茬,“江晚,我看啊,不止是草莓。咱们山上那些野山楂、酸溜溜的枣子,还有秋后的柿子,这些要是都能做成酱,那咱们一年到头都有进项,那钱不就哗哗地来了!”
这话头一起,大伙儿的脑子立时活泛起来。
“可不是!那山楂酱酸酸甜甜,保准城里人抢着要!”
“柿子也能做柿饼,或者直接熬酱,那叫一个甜!”
“还有村南头那片沙地,种出来的西瓜,个头是不大,可甜到心里去!做成西瓜酱,夏天吃一口,透心凉!”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火,那加工坊里堆满各色果酱、人来人往的兴旺景象,就跟在眼前一样。
江晚听着,嘴角也扬了起来。
她要的就是这个劲儿,大伙儿都开口,主意才多。
她轻轻咳了一声,等屋里稍微静下来点,才接着开口。
“扩建作坊,添人手,这些是板上钉钉要办的。至于琢磨新酱,不急,咱们一步步来。眼下顶顶要紧的,还是把草莓酱的量提上去,更要把品相和味道给稳住了!”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那张批文,话音沉了几分。
“大伙儿都瞅瞅这个!这‘农副产品示范加工点’,可不单单是说出去好听!这上头,压着的是沉甸甸的担子!”
这话一说,屋里人脸上的笑意都收了些,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县里把咱们当成了标杆,往后,指不定有多少别的村子、别的公社的人,跑来咱们这儿看,来学。”江晚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到那时候,人家不光看咱们的酱好不好,更要看咱们的作坊利索不利索,管事儿的有没有章程,干活儿的人懂不懂规矩!这块招牌,是县里给的脸,也是咱们自个儿一滴汗一滴汗挣回来的!要是让它在咱们自己手里头砸了,那咱们陆家村的人,以后出门都抬不起头!”
陆二叔重重点了下头。
“江晚说得一点没错!这‘示范’两个字,千斤重!咱们不单自己要做好,更要做个样子出来给旁人瞧!往后啊,挑果子、熬酱的火候、罐子洗刷干净,这些活计,都得比先前更仔细,更讲究!”
“对!”江晚接上话,“东西好是根子,管事儿也得跟上。我有个想法,把作坊里头按活计分成几摊:摘果子的、洗果子的、熬酱的、装罐子的,还有管杂事儿的。每一摊都得有个领头的,出了岔子就找他。咱们还得立下铁规矩,做活儿的规矩,干净卫生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她转向陆二叔。
“二叔,您老见识多,肚子里有墨水,这定规矩的事,还得您老多操心,给好好合计合计。”
陆二叔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一字一句。
“这是村里的大事,我老头子没二话!”
大伙儿正你一嘴我一嘴,把加工坊往后的道道儿说得热火朝天,江晚突然拍了下脑门。
“哎呀,差点忘了件顶要紧的事!”她扬声对众人说,“白萍今天特地跟我打招呼,说她爹,就是县里的白副主任,过几天,兴许会亲自来咱们村,到作坊瞅瞅!”
“啥玩意儿?白副主任要来?!”赵秀兰“噌”的一下,从板凳上弹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嗓门都尖了八度!
屋里其他人先是一愣,紧跟着,那股子兴奋劲儿,比刚才说扩建还猛!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那可是县里的大领导啊!亲自到他们这穷山沟沟里来视察,这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祖坟冒青烟了!
这哪里是看重?这简直是天上下金元宝砸脑门上了!
“我的亲娘哎!这,这可真是……”张猛激动得直搓手,话都说不利索了,“咱们可得拾掇利索了!千万不能在领导跟前露怯!”
“对对对!赶紧的!村里村外,角角落落都得扫干净!各家门口的柴火堆,都给我码得整整齐齐!”
“作坊那边,更是要紧!地上不能有一根头发丝儿!”
赵秀兰一拍大腿,当下就跟上了弦的陀螺似的,麻溜地分派起活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