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歌的意识,就是那根在秩序与混乱间,来回穿梭的飞梭。
只剩下那个最原始的念头,像黑暗宇宙中唯一闪烁的坐标:让他存在。
当最后一根代表“完整”的符文,嵌入那张横亘神邑的巨网。
那点金色的星辰,骤然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芒。
光芒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她尘封的感官。
意识,从无尽的坠落中,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缓缓拉回。
耳边,是某种规律的,滴滴作响的节拍。
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空洞的脑海。
眼皮重若千斤。
她用尽全力,才掀开一道微小的缝隙。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以及一袋正在缓慢滴落的透明液体。
这里不是神邑,是医院。
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粗糙的,带着浆洗味道的床单。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空虚。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彻底掏空了。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普通的手。
苍白,瘦削,指尖还连着一个监测心率的夹子。
没有幽冥的黑暗,也没有怨毒的猩红。就是一双属于余清歌的手。
那两股撕扯她神魂的力量,消失了。
连同那个新生的,禁忌的怪物,一起消失了。
她……回来了?
一个念头,让她的心脏疯狂擂鼓,监测仪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幽冥通App】
她用意念呼唤。
熟悉的,半透明的界面,在眼前缓缓浮现。
但界面,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森然与血腥。
而是呈现出一种黑金交织的,古朴而威严的质感。
她的头像下,多了一个小小的,正在缓缓旋转的金色漩涡。
她点开好友列表。
那个属于季宴修的,原本黯淡无光的头像,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金芒。
下面那行代表生命倒计时的线,不见了。
取而代dE的,是一行新的小字。
【魂体绑定中…同步率1%…】
他活过来了!她做到了。
一股巨大的,如潮水般的疲惫,瞬间淹没了她。
眼前的界面开始晃动,她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清歌!你醒了!”病房的门被推开,经纪人张姐一脸焦急地冲进来。
看到她睁着眼睛,张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七天!”
七天?
在神邑那片没有时间概念的虚空中,她感觉像过了一万年。
张姐按响床头的呼叫铃,手忙脚乱地给她倒水。“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余清歌的嘴唇干裂,喉咙像是被火烧过。
她抓住张姐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沙哑的字节。
“季宴修……”
“他……怎么样?”
张姐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季影帝他……”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也昏迷了七天,跟你同一天,就在你隔壁病房。”
“不过……他比你早醒半个小时。”
余清歌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
“他没事。”张姐赶紧补充,“医生检查过,说他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就像只是睡了一觉。”
“就是……”
“就是什么?”余清歌追问,心又提了起来。
“就是人有点奇怪。”张姐压低声音,“醒来后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理,就盯着天花板发呆。”
“季家的老爷子都快急疯了。”
余清歌没有再问。
她知道为什么。
他的神魂,是在她的身体里,用她的意志,重新编织的。虽然回来了,但那是陌生的,需要重新适应的“家”。
他现在,或许比她更茫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主治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走了进来,开始对她进行各项检查。
“余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余清歌沉默地配合着。
她的身体,很虚弱,但没有大碍。真正的问题,出在别处。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变得有些微妙。
空气中游离的,那些属于亡魂的细碎念头,她听不到了。
那双能看透生死的眼,也恢复了正常。
【幽冥通App】还在。
但那些强大的,属于阎王和邪神的力量,似乎随着那场豪赌,被她消耗殆尽。
她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好像也,不完全是。
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
一道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符文,在布料上一闪而逝。
那是秩序的残响。
医生检查完毕,表情带着几分困惑。“奇怪,余小姐的身体很虚弱,但恢复速度异于常人。”
“再观察一晚,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张姐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你再不醒,我都要去庙里给你烧头香了。”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办手续。”张姐离开,病房重归寂静。
只剩下心率监测仪,平稳地滴答作响。
余清歌看着天花板,神思却飘向了隔壁。
她想见他。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她撑着床沿,试图坐起来。
身体却软得像一团棉花,刚抬起上半身,就一阵头晕目眩,重重摔回枕头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没有声音。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静静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和她同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宽大的衣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清瘦。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迷茫的空洞。
是季宴修,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在试探这个陌生的世界。
余清歌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四目相对。
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那些沉重的亏欠。他的视线,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那片空洞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缓缓迈开脚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极其艰难。仿佛在重新学习,如何控制这具身体。
余清歌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季宴修缓缓抬起手,那只曾经燃烧着金色火焰,布满裂痕的手。
此刻,完好无损。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和轻微的颤抖。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你……”他的声音,不再是神魂破碎时的沙哑。
恢复了清朗,却带着一种初生般的,干净的陌生感。
他只吐出一个字,就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余清歌的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
她抬起手,覆上他停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背。
他的手,很冷。
“我叫余清歌。”她的声音,同样沙哑,却无比清晰。“你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季宴修的瞳孔,因她这个问题,骤然收缩。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神邑的黑暗,燃烧的金色锁链,还有她扑向自己时,那双决绝的,异色的眼眸。
记忆,正在回归。
他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我……”
他抱着头,似乎无法承受那庞杂的信息。
“别想了。”余清歌立刻制止他。“想不起来,就不要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定力量。“以后,我告诉你。”
季宴修抬起头,那双混乱的眼眸,死死锁住她。“为什么?”
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为什么要救我?”
余清歌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刺破了病房的沉寂。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他的。
“因为从现在起。”
“你和我,得一起活下去。”
“一个也,死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