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质疑她,所以也没有将赵怀义的呛声当回事。
她只是对着赵老太爷继续说道:“老太爷,我先给您开个苇茎汤药方,芦根清肺热,薏苡仁利湿排脓,桃仁活血化瘀。先服用两日,后天我再给您加点新药。”
这些日子赵怀义可以说是请了京中无数的名医过来替父亲诊治,每次这些大夫的方子都大同小异。
“你这方子沈太医前些日子开过了,根本就没有效果。”赵怀义冷哼一声:“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谢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略微提高了音量:“这方子有没有用,难道赵大人比医者还了解吗?这方子是用于肺痈吐脓,只有先清除肺中瘀堵的脓痰,才能进行下一步治疗。”
赵怀义也不懂她所说的这些医学原理,脸色一黑,冷哼一声没有搭腔。
他不再捣乱,谢珉却没有放过他。
她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缓缓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一股凉风吹进屋内,原本有些沉闷异味的屋子里,空气立刻流动起来,同时温度也适时下降了好几度。
“你这是在做什么?!父亲体弱,可受不得寒风。”赵怀义的大掌紧紧握拳,一张脸憋得又红又紫。
他实在看不惯这个臭小子装腔作势的模样,可碍于父亲对她很是信任,又不好发作,甚至要憋出内伤了。
“老太爷虽然体弱,但屋内的暖炉里面烧着碳,并不冷。如今老太爷本就因为肺痨呼吸不畅,这个炭火的味道又重,会刺激他老人家的气管,让老太爷忍不住咳嗽。”
“只要老太爷好好保暖,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并不会因为秋风家加重情,反而能够让他好得更快。”
赵怀义每一次的质疑谢珉皆能应答如流,这下子,他也不知道再如何去挑拣她的不是,于是干脆噤声不再说话。
谢珉走到老太爷身边替他掖好被角,为了安赵怀义的心,给自己省点麻烦事,她又有些啰嗦的向老太爷解释起了自己的下一步治疗方案。
“等您吃两天药,我再将药方给您换成葶苈大枣泻肺汤。葶苈子泻肺平喘、利水消肿,大枣缓和烈性,防伤脾胃,最是适合咳嗽卧床的患者。”
赵怀义听着这话,想起这服药也有大夫开过类似的方子,虽然对谢珉仍然多有怀疑,但至少如今确定这个人确实是略通医术,所以脸色略微缓和了几分。
赵老太爷自从生病之后,被一个人关在这个压抑的空间里十几天没有出去过。虽然每日不乏有人来看自己,但唯独今天赵蘅芷和这个叫谢珉的少年来看他,让他感觉心中格外温暖安心。
考虑到赵怀德不在家,赵蘅芷和谢珉可能会受欺负,赵老太爷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赵怀义招了招手。
赵怀义顺从的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很是恭敬:“怎么了?父亲。”
赵老太爷干瘪而又长满皱纹的脸十分严肃,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大儿子的眼睛:“蘅丫头的爹还在外放,如今府里没个能护着她的长辈。谢珉是你弟认的义子,又得了陛下赏识,断不能在咱们赵家出事。从今日起,让她们住进听松阁,那里离我书房近,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声音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顿了顿,喉间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后,赵老太爷继续说道:“还有,府里上下谁敢为难她们,就是与我这把老骨头过不去!”
赵怀义脸色微变。
听松阁可是赵家贵客下榻的地方,父亲竟要给这来历不明的仵作住?
刚想开口反驳,却听见父亲自胸腔发出的沉重呼吸声,看着他这大半个月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若是这一次父亲治不好,也不过是十来天的寿命。趁着他还在世,顺着他便是了,反正到时候父亲去世后,同老二分家过,便可以将这个侄女和胡人小子直接赶走。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闷声应下:“是,父亲。”
……
忙碌了一晚上,谢珉在听松阁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一大早,她便早早地就起身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普通的青布襕衫,腰间挂着赵蘅芷之前给她做的香囊,身上背着从邺城带过来的药箱。
准备完毕,她便朝着刑部而去。
刑部衙门坐落在京城西南角,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刑部”二字,笔力遒劲,透着一股威严。
门前立着两座石狮,两张巨口大张,看上去颇有威严,让人对此处更多一丝敬畏。
谢珉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了进去。
她按照指引,来到了正堂。
正堂的正中间设有尚书主案,左右则是侍郎副案。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批阅奏折的沙沙声。
轻叩房门后,屋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进来。”
谢珉推门而入,便看见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坐在桌后,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
整个屋子只有他一人,左右侍郎并不在屋内。而他面前的案桌上则堆满了卷宗,一层一层摞得极高。
在他的手边,则是一只墨玉镇纸压着一张刚写好的奏折。
“小的谢珉,参见尚书大人。”谢珉拱手行礼。
刑部尚书抬起头,上下打量了谢珉一番。
谢珉于他来说,并不算陌生。
一个月前,北境出了桩硝盐案,牵扯极广影响很大,没想到仅仅是几天的时间,李家旁支的李煊就被揪了出来。
后来的浮尸案,没几天便被证实是苍狼族潜入屠了全村。
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誊写卷宗的人是一位名叫谢珉的仵作。自那时起,他便时常看见这个名字。
事实证明,后来的几次案件里,这个少年确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禁让他产生了好奇。
如今真的见到她,见她穿着朴素,又是一副少年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你就是陛下亲自任命的那个仵作?”他放下手中的狼毫,仔细地打量着她,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听不出轻视。
“回大人,正是小的。”谢珉不卑不亢地回答。
“嗯。”
刑部尚书徐恺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
年轻人最忌浮躁。她虽然出身低微,但没有因为突然受到陛下赏识而目中无人,是个心性不错的少年。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你年纪尚小,资历不深,先去刑部验尸房熟悉环境。等你适应之后,我再安排你去协助其他人破案。”
“你一会去领一下腰牌,明日正式当差。”他挥了挥手,示意谢珉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