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三刻,谢珉便踏入了她几日未来过的仵作间。
不知为何,每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的状态最为轻松,有一种在家的舒适感。
除了……胡烈如影随形地跟在三步之外。
他身穿一身绀色护卫服,素净的着装让他那张颇为凶猛的气质沉静了一些,甚至于有些辨认不出来,此人就是邺城这儿知名的山大王。
她看着胡烈,脑袋里又响起昨日魏九嶷那句“你去哪,胡烈就去哪”,脸颊不禁有些发热。
魏九嶷这几天简直古怪得很,说的做的都格外古怪。
可如今自己是男子装扮,难不成他有龙阳之好?
还是说,他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
谢珉只觉得这些事情让她脑中乱作一团,甚至坐在那里发了好一阵的呆。
等到注意到胡烈看自己的眼神颇为怪异的时候,她赶忙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油蜡纸,长长地向外吐了口气。
不能再被这些事情影响心绪了,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毒药粉。
她将药粉均匀的分成了好几份,然后从药箱中取出了好些药材。
“胡大哥,可以麻烦你再帮我取买些药材回来吗?我这药箱里面,缺了几味药。”
胡烈本想着王爷对自己的嘱咐是“不能离开谢珉三步之内”,但考虑到谢珉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她只在县衙内待着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于是他点头应下了这个差事。
他拿了那张写满药材的纸,便出了门。
条件艰苦,谢珉想要判断这些毒药的成分,基本上只能靠逆推,于是在等待胡烈的间隙就开始用手头现有的东西尝试了一番。
她取来雄黄粉、无根水,还有五种解毒的草药。
第一份样本浸入无根水,水面泛起细密气泡,却未变色。
第二份混着雄黄粉,瞬间腾起腥臭的紫烟。
她眼睛一亮。
雄黄粉起了作用,说明里面有蛇毒!难怪毒素反应这么快,这个混合毒粉中一定有烈性蛇毒的成分,所以才会呈现出神经毒素的症状!
她继续将要分放入了剩下的解药剂之中。
当第五份毒粉与掺杂了七味解毒散的水相遇时,褐色组织竟在碗中扭曲蠕动,如活物般纠缠。
谢珉瞳孔骤缩。
她在脑中疯狂搜索,终于将毒素锁定在“血噬藤”上。
这是她前些日子在《五毒秘典》上看到过的。
此草生于南疆瘴疠之地,汁液呈碧色,与蛇毒混合后,能让人在半柱香内瞬间殒命,且不会造成任何的外伤痕迹。
看上去只像是心脏麻痹之后猝死一样。
“五步蛇毒与血噬藤……”谢珉喃喃自语。
她仗着自己基本上百毒不侵,指尖蘸取碗中浑浊液体凑近鼻尖。
辛辣的腐臭味中,一缕若有若无的兰花香钻入鼻腔,同书中记载一样,正是血噬藤特有的伪装气息
她立刻调配出两种逆向解药。
以鸡冠花中和蛇毒,用金银花克制血噬藤毒性,再用含有解毒成分的甘草撵成药液,混合均匀后滴入剩余样本。
解药在碗中交汇的刹那,黑紫色毒素如遇明火的薄冰,迅速消融。
谢珉随即便准备呈写卷宗。
“十月初七,约莫丑时时分,运粮船……”
“谢仵作!”
一声惊响。
赵怀德撞开房门的声音惊得她手中狼毫一颤,卷宗上立刻沾上了一大团墨点。
她抬头,便看见赵怀德那张大脸上满脸汗渍,官服前襟歪斜,脑袋上的乌纱帽也戴得歪七扭八。
他细长的眼睛通红充血,长须胡乱的耷拉在脸下,似乎还有几缕胡子打了结。
“求你赶快去救救蘅芷!她高热不退,城里大夫都束手无策!”
谢珉霍然起身,手中的笔狠狠拍在了桌上:“怎么回事?蘅芷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前天晨起还好好的,未时突然说浑身发冷,到了夜里就发起高热!昨日请了王大夫开了柴胡汤,喝下去却像浇了油的火,体温烫得能煎熟鸡蛋!”
他疲惫的眼里满是愧色,有些焦躁的挠了挠自己的头:“这两日高烧一直不退,找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
他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最后实在说不下去,眼圈通红。
谢珉心中也萌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痛苦和担忧,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将卷宗塞进了药箱之中,立刻起身提着药箱跟在赵怀德身后。
她安慰道:“赵大人,我同你一道回府里看看,你放心,蘅芷肯定会没事的。”
为了更快赶过去,谢珉没有坐马车,而是借了匹马,自己一个人骑马去了赵家。
因为心里太急,她还险些被赵府的门槛给绊了一跤。
一打开大门,扑面而来的药味几乎将她呛住。
她眉头紧皱,看来赵蘅芷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于是她快步穿过前厅,绕过回廊,直奔赵蘅芷的闺房。
踏入闺房的刹那,浓重的腥甜混着艾草味直冲脑门,谢珉被这刺鼻的气息激得眼眶发酸。
她老远便看见陈氏坐在床边,头发和衣着同赵怀德一般凌乱不堪,显然是好久没有休息过了。
看到谢珉,陈氏立刻站起身,顶着眼下的乌青勉强的挤了个笑容:“谢公子……”
谢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将药箱放到床边,就开始检查赵蘅芷的情况。
“夫人,蘅芷这些日子可吃了些什么东西么?”
她将手指搭在赵蘅芷的脉搏上,一眼看去看见她紧闭的眼和烧得通红的脸。
“不曾……她自从那日你离开之后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不曾好好吃东西了。但……但前几天都好好地,怎地突然……”
谢珉没有回答,她被那股虚浮洪大的脉象惊得一怔。
赵蘅芷的脉搏快如擂鼓,却又隐隐透着散涩之感,像是激流中裹挟着朽木。
谢珉再伸手探向了赵蘅芷的额头,手掌立刻被黏腻的汗液所覆盖,汗液之下的额头烫得要将她的手掌给灼穿。
“不好!这摸着都有40度了!得赶紧给她先物理降温……”
谢珉急得自言自语,立刻用浸湿的帕子敷在赵蘅芷的额上。
却听见床上的赵蘅芷紧闭着双眼,口中小声呼喊着:“痛……娘亲,我好痛……”
陈氏赶紧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蘅芷!你哪里痛?”
“头痛……肚子也痛……我、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