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瑶跟着许殇踏出权力大厅时,后颈的星图烙印正随着忘川雾的逼近灼烧起来。
雾气裹挟着寒意漫过她的脚踝,就像浸在千年冰水里,却又带着某种牵引感——那是古卷里“见星图者得见”的指引。
许殇的掌心始终覆在她的手背上,暗金血雾在两人之间凝成细链,为她挡开雾中偶尔窜过的阴风。
“阿翁住在雾最浓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说道,像是怕惊散了某种古老的契约,“当年我受封战神时,他曾替我在魂火前卜过一卦。”
话音刚落,雾气突然翻涌成漩涡。
等视野清晰时,一座青石板小筑已立在眼前。
竹帘后飘出若有若无的茶香气,石桌旁坐着个白发老者,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拨弄着茶盏里的浮叶。
他连头都没抬:“带外乡人来见我,小战神倒是破了规矩。”
戴瑶的探测器在此时发出轻鸣——不是探测宝物的蜂响,而是某种能量共鸣的震颤。
她忽然明白,阿翁本身就是活的古卷。
“阿虎的靴底沾着青铜尖塔的冰晶。”她直入主题,“他说要找三族长老,可长老们若见了他背后的人......”
“是反对派的老巢。”许殇接话极快,锁链在腕间绕出半圈,“那些冰晶纹路我认得,三百年前围剿叛军时,他们的藏兵洞外全是这种冰。”
阿翁的茶盏停住了。
他抬眼时,浑浊的瞳孔突然泛起星芒,与戴瑶后颈的烙印遥相呼应:“你们说得对。可如今地府里传的是‘战神要带外乡人挖空祖陵’,是‘星图烙印会吸走鬼修的魂火’。”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石桌,“我能说服十个长老,却劝不动一万个吓得发抖的百姓。”
戴瑶突然想起权力大厅里阿贤发怔的模样,想起阿明第三次捡落的玉佩——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何尝不是被谣言困住的困兽?
“我们去广场。”她摸了摸战术腰带上的探测器,“民众要的不是道理,是能亲眼看到的真相。”
许殇的锁链“唰”地绷直,在雾中劈出一条星轨:“我替你清场。”
广场比戴瑶想象中更热闹。
青石板上飘着幽蓝魂火,百来号鬼修或坐或立,窃窃私语的声浪像潮水般涌来。
最前排的阿花攥着褪色的布帕,指节发白,见戴瑶走近,后退半步又停住,眼尾泛着魂火般的红:“你们真不是来......”
“来偷魂宝的?”戴瑶接过话头,温和地笑着。
她按下探测器,虚空中立刻浮起淡金色的影像——青铜尖塔的轮廓逐渐清晰,塔身上的冰晶纹路泛着冷光,与那日溪流倒影里的画面严丝合缝。
“阿虎靴底的冰晶,和这塔上的一模一样。”她又调出一段能量波动图,“这是我们在塔底探测到的,全是地府古早年间的魂火残留,没有一丝外来能量。”
阿花凑近些,布帕“啪”地落在地上:“这......这是我阿爹说的祖祠冰晶!他说小时候跟着老祭祀扫塔,摸过的!”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有个黑脸鬼将挤到前排,玄甲撞得叮当响:“那星图烙印呢?说要吸魂火的!”
戴瑶掀起后颈的发丝。
暗金色的星图在皮肤下流转,像活过来的星河:“这是许殇的战神血脉认主的印记。”她转头看向许殇,对方正垂眼替她理好发梢,锁链在掌心绕成温柔的圈,“他的力量能护着地府,我的探测器能找到真相——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偷的。”
广场突然安静了一瞬。
戴瑶听见身后许殇的锁链轻响,那是他在压制想震住所有质疑的冲动。
她知道他在等,等民众自己消化这些信息,等他们心里的怀疑裂开。
“放狗屁!”
一声低喝从角落炸开。
戴瑶循声望去,只见个戴斗笠的身影缩在魂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袖口露出半枚黑鳞徽章——那是反对派的标记。
“外乡人拿假影像骗你们!”他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几人听见,“我表亲在权力大厅当差,说阿虎大人的账册全被撕了,肯定是他们销毁证据!”
有几个鬼修开始交头接耳。
阿花刚捡起的布帕又攥紧了,眼尾的红晕顺着魂火往四周蔓延。
许殇的锁链“铮”地弹直,却被戴瑶悄悄按住手腕。
她望着那道阴影,心里的算盘转得飞快——现在抓了阿黑,反而坐实“打压异议”的谣言;可由着他闹......
“阿翁。”她侧头看向一直站在身后的老者,“您说的‘从民众入手’,是不是要让他们自己戳破谣言?”
阿翁的星芒瞳孔微微一缩,随即露出极淡的笑:“聪明的姑娘。”
那道阴影还在继续低语。
戴瑶注意到,他每说一句,就有几个鬼修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半步。
她摸了摸探测器,里面还存着阿虎靴底冰晶的特写——等会儿,等这些人凑近些,她就把影像放大......
“戴小姐!”阿花突然拽她袖子,手指往阴影方向指,“那人的斗笠......和昨天在我家院外转悠的那个好像!”
戴瑶的探测器在此时震动起来。
她抬头看向许殇,对方眼底的暗金流光正缓缓凝聚,像在说“我盯着他”。
而那道阴影似乎察觉了什么,斗笠压得更低,转身混入人群。
他经过魂火时,戴瑶瞥见他腰间挂着个小铜铃——摇起来应该是清脆的,可此刻却闷得像敲在棺材板上。
广场的骚动还在继续。但戴瑶知道,有些种子已经埋下了。
阿黑缩在魂火边缘的阴影里,斗笠檐下的黑纱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颤。
他余光扫过人群中几个交头接耳的鬼修,喉结动了动,又压低声音:“那外乡人的探测器能吸魂火,你们没见阿虎大人的账册被撕成碎片?等他们吸够了魂火,咱们的魂体都得散在忘川里——”
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寒意。
许殇的锁链绷直如剑,暗金血雾在链身游走,离阿黑后颈不过三寸。
他能清晰听见阿黑每一句谎话如何啃噬着民众对戴瑶的信任,这比当年被叛徒刺穿心口更疼。
“敢动她。”他声音里裹着千年冰碴,锁链“铮”地割断阿黑脚边的魂火,“就用你的魂骨祭锁链。”
阿黑浑身一震,斗笠“啪”地掉在地上。
露出的脸上满是麻子,左眉骨有道暗红刀疤——正是阿花昨日描述的“院外转悠的人”。
他踉跄后退,腰间铜铃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破锣似的闷响。
几个鬼修立刻围上来:“是他!昨天在我家说战神要挖祖陵的就是他!”“那铜铃我听我娘说过,反对派的暗号!”
“跑!”阿黑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往雾里钻。
但他刚跑出两步,戴瑶的探测器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精准缠上他的脚踝。
“想走?”她勾了勾唇,“把你主子的名字留下。”阿黑拼命挣扎,黑鳞徽章从袖管里滑出,在魂火下泛着冷光——正是反对派的标志。
人群炸开了锅。
阿花捡起斗笠,举得老高:“大家看!他戴的和昨天在我家院外的一模一样!”玄甲鬼将揪住阿黑后领,玄甲蹭得他头皮生疼:“说!谁派你来造谣的?”阿黑咬着牙不说话,却在瞥见许殇锁链上暗金血雾时,喉结剧烈滚动——那是能直接碾碎鬼修魂体的战神之力。
“够了。”阿翁的声音像春溪漫过青石,众人下意识静了静。
他拄着枯枝般的手杖走到中间,星芒瞳孔扫过每一张面孔:“谣言像野藤,越扯越乱。可你们看——”他指向戴瑶的探测器,淡金影像里青铜尖塔的冰晶正流转着幽蓝光泽,“这是你们阿爹阿娘说的祖祠冰晶;看这位姑娘后颈的星图,”他转向戴瑶,“这是战神血脉认主的印记,护过三届地府大祭的。”
有老鬼修抹了把眼:“我记得!三十年前大祭,战神锁链上的光就是这样的!”阿花攥着布帕,眼尾的红晕褪成淡粉:“那……那阿虎大人的账册?”“账册在我这儿。”戴瑶调出探测器里的影像,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清晰可见,“阿虎去青铜尖塔的记录,还有反对派藏兵洞的坐标。”她顿了顿,“他不是去告状,是去送证据。”
广场上响起抽气声。
玄甲鬼将拍了拍阿花肩膀:“别怕了,咱地府人最会看真心。”几个年轻鬼修凑到阿黑跟前,七嘴八舌:“原来谣言都是假的!”“怪不得我家娃说学堂先生总说外乡人坏话,合着是收了黑鳞的好处!”
就在这时,雾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像有千军万马踏着忘川水逼近,青石板被震得簌簌落灰。
戴瑶和许殇同时转头,只见雾幕被撕开道裂缝,阿虎带着十余个玄甲鬼将挤了进来。
他腰间的玉佩撞得叮当响,脸上的肥肉因愤怒颤抖,目光扫过被揪住的阿黑时,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许殇的锁链在掌心绕出凶戾的圈,戴瑶却按住他手腕——阿虎腰间的玉佩,和探测器里账册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她望着阿虎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突然明白:真正的风暴,才刚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