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的动作很快,许是从前做乞儿的缘故,小五带着一帮弟兄不出半日就找到了宋府传信的那个乞丐,许了那人些许好处就将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
回城西小院的路上,宋志明一路上眉头紧锁。
按小五打探来的消息,苏燕宜收到的该是一封勒索信,宋府现今的主子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信中的筹码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若是宋忠贤和宋玉真的被不明势力抓了,湖广的蝗灾定然短时间内解决不了,倒霉的还是百姓。
可是,这未必就不是自己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只是不知劫持之人究竟是哪方势力,是流寇山匪,还是谁的手笔?
宋志明心中藏着万千思绪,自然没来得及看清迎面走来的人影。
“哎呦,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
说话的是个身量高大,锦帽貂裘,嚷嚷起来嗓音洪亮的男子。
原是宋志明心中想着湖广蝗灾的对策,他虽然已给庆安帝呈上了相关策论文章,但生怕有遗漏之处,时间不等人,宋志明需要在短时间内再次梳理几遍。
他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只块头长得比自己大上许多,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那人身边并未有小厮跟随,不过看穿着高低应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宋志明歉然朝对方施了个礼:“是在下疏忽,方才一时间失了神,还望海涵。”
“若是伤到了哪里,咱们可以找个附近的医馆看看,该赔的我定不会推脱。”
五大三粗由身量高大的男人见宋志明道歉道得诚恳,并没有为难。
心想对面这个书生竟然担忧自己伤到?
他长得这般精壮有力,该是自己怕他撞到才是。
一番思索下来,宋志明丝毫不知男人已经给自己贴上了个文弱又痴傻的标签。
王富贵不耐烦朝宋志明摆摆手。
“爹说过,出门在外莫要仗势欺人,再说撞上人也不光是人家的错,他自己也没看路。”
王富贵挠挠头,随即便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瞥向宋志明青色的身影。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眼熟呢?”
下一刻,王富贵身后马上跟上来气喘吁吁的随从,随从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将手中的锦盒呈给他家公子:“公子您看,这是鸣凤楼最后一份槐花糕,小的给您买回来了。”
小厮将糕点给了自家少爷后,继续笑道:“您将此糕点拿给将军,将军必定欣喜!”
随从的话打断了王富贵的思绪,他打开锦盒,见到里面放着十几枚小巧精美的桂花糕,嘴角露出轻微的弧度。
下一刻,他又故作姿态清清嗓音:“瞎说什么,我才不是要给他吃,是你少爷我自己馋了好吧。”
小厮点头,他家少爷向来嘴硬心软,想必一回府就会将糕点放将军书房里了。
二人身后,尚未离去的宋志明将其对话听了个清楚。
“将军?”
宋志明转身,见到王富贵和随从抬步朝相反的一边走去,没记错的话,大将军王宝的府邸正是那个方向……
将军府。
不出随从所料,王富贵一脚踏进将军府后,就朝王宝的书房走去。
他是将军府唯一的少主子,母亲生他时难产,听下人说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这么多年来从未续弦纳妾。
王宝又是大周朝唯一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在京都甚至能够横着走,更别说是小小的将军府。
只是近年来因着周朝与辽国互为姻亲,南边的荆南小国也不以为虑,更别说是西部草原的西夏,虽然骁勇,可其新主是个不足十岁的稚儿,因此庆安帝有意冷落以王宝为首的一群大将,更有重文轻武之态。
不过,再怎么说,他们王家在朝中经营多年也算有些根基,王富贵还是乐得做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的。
推开书房的大门,王富贵抬脚跨过门槛,走到书房里侧的桌案前头,王富贵将随从买来的桂花糕小心地放在桌案上。
他扫视一眼熟悉的书房,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书架前,抽出架子上一本兵书,翻开厚厚的书册,里头果然加了片银杏叶,是他上次未看完在此做了个标记。
王富贵找了个楠木椅,岔开双腿旁若无人地看起兵书来。
日头西斜,转眼间到了西时,手中的兵书已经看了大半。
“怎得父亲还未回来?”
王富贵喃喃。
平日里父亲下值后一定会立即回府,为了不让庆安帝猜疑,父亲也很少与同僚吃酒。
“公子,厨房做好了晚膳,您要先用吗?”
是下人在门外催促他用膳,王富贵思量片刻,道:“无事,我等父亲回来一道用膳。”
“算了,等等这个老头子吧。”王富贵低头,继续仔细地研读兵书。
夕阳渐渐落下,书房里暗了下来,王富贵不得不点将蜡烛点亮才能继续看书,只他虽然眼睛在书本上,心思却不在里头了,时不时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
“眼看将要巳时了,他怎么还未回来?”
王富贵烦躁地将兵书扔在了身旁的桌案上,他看向书桌前头早已经冷掉的槐花糕,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中带上两分怒气。
“不吃拉倒!”王富贵将桂花糕的盖子合上,拎起小盒子抬脚走出书房。
他的小厮果然在外头候着。
王富贵将糕点盒子扔给小厮,不耐烦道:“赏给你们了。”
小厮听罢,脸上笑意连连:“多谢公子!”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没影,和伙伴去分食鸣凤楼的糕点了。
王富贵心头还生着父亲王宝的气,他肚子忽地‘咕噜’响了一声,这才记起自己还未用膳。
这个点了,也吃不下山珍海味,正要抬脚要去随便对付两口,迎面走来一个比他更魁梧壮士的四旬汉子。
不是王宝又是谁?
王宝虽然是鼎鼎大名的骠骑将军,却对于王富贵是出了名的疼爱,五大三粗的男人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嘴角微微抿起,不知不觉间富贵竟然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看着眼前酷似自己的儿子,王宝又想到另一人……
若真如苏燕宜那女人所说,他岂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王宝摇摇头,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还是永远烂在肚子里好,不仅是为了宋玉,也是为了他自小看到大的富贵。
王富贵虽然与他爹一般是个武将,但好在心思还算细腻,王宝脸上神情的变化没能逃出他儿子王富贵的眼睛。
他试探开口:“父亲,您今日去了何处,怎得回家这么晚?”
王宝没有半丝犹豫,他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军中有事,这才回来得晚些。”
王富贵点头,不着痕迹打量父亲,莫说父亲很少这个点回来,就说平日里他经常与下属保持距离,就是怕庆安帝猜疑他家,因而没有特殊情况王宝一般很少去城外的大营。
于是心中暗暗思索,或许父亲真是去了军营。
“难道是边疆要起战事?”王富贵问。
王宝‘咦’了一声,对儿子道:“瞎说什么,你爹我巴不得永远不会有战事!”
王富贵自然同意,谁不心念太平盛世呢?
可他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缘由导致他爹归家这么晚,加上连续几日父亲都风风火火地出府,王富贵很难不怀疑什么。
忽地,一阵清风吹过,微风卷起了王宝甲胄上的披风,王富贵鼻间微动,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顺着空气进入鼻腔中。
他闻过这个气味,几年前他院中有个大胆的丫鬟想要爬床,被他赶出了府。
那丫鬟身上就是这味道,是脂粉与香粉交织的味道!
不同的是,他父亲身上的香味要更恬淡些,他曾听听一位好友说过,越是廉价的香粉就越是刺鼻,他父亲身上的香味应不是普通青楼女子留下的。
王富贵想到这些,僵在原地,王宝见他神色不对,询问道:“我儿怎么了?”
少年佯装无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父亲疑惑的双眼,喉间不由得染上酸涩。
为什么?
他想质问父亲。
不是说他与母亲的感情甚是要好吗?
母亲去世这么多年,父亲从未有过纳妾的之意,更别说是续弦,难道父亲年过半百,心思忽然转变了?
王富贵尽力遏制住心中的不解与隐秘的不悦,他没有回王宝刚才的话,淡淡垂眸,对身前的人道:“时候不早,儿子去歇下了。”
王宝闻言,点了点头,看着儿子的背影离开书房,方才进屋叫小厮更衣用饭。
因着将军府只有两位主子,王富贵的院子自小就被选在离王宝的寝房与书房很近的一处院子,满共没有几步路的脚程,却被王富贵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踏进院门后,王富贵的步子还是犹如千斤重,一步一步迈过门槛走到自己常在上头看书的八角椅上坐下,他下意识地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来攥紧,眼中有着深深的疑问。
他一幕幕的回想父亲方才的反应和语气,仍是觉得十分反常。
夏夜里因着凉快,下人常在他屋中将窗户露出一个缝隙,供夜间的微风吹到里头,也能缓解稍许暑气。
夜风卷着槐花的香气灌进鼻腔里,王富贵又想到父亲身上的香粉味道。
今夜,注定有人失眠。
同样失眠的还有西城的宋志明。
巳时半刻,宋志明仍旧坐在桌案前回想今日小五打探来的消息。
他今日归家后,已借着茶叔的口打探清楚了将军府的情形。
当朝天子有重文抑武之倾向,虽然北有辽国虎视眈眈,南有富庶的荆南是为威胁,更别说还有西夏时常扰乱边疆,但庆安帝显然不这么想。
他极擅中庸之道,若是当个守成的皇帝还能说得过去,可大周朝如今实在算不得太平,除了辽国骁勇善战,就连西夏和荆南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他们此时按兵不动,可不知哪一日便会剑指中原。
将军王宝是大周朝最着名也是最有能力的将领,庆安帝虽然没有重用之意,却也不敢太过过分。
再说将军府,除了王宝就只有王富贵一个主子,多年来王宝身边没有一个姬妾美婢,是京中出了名的不近美色。
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年轻时的一段旧情就帮苏燕宜救宋忠贤吗?
“不,不会这么简单。”宋志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猛然间,他想到了茶叔那日所说。
“或许,不是因为苏燕宜,也不是救宋忠贤呢?”
宋志明低声回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王嬷嬷夜半鬼祟的行为,才能将一切连在一起。
“不过这都是猜测,还是需要证据才是。”
想通了一切,宋志明心头落下一大块石头,他起身吹灭蜡烛,方才就寝。
第二日,宋志明起得很早,他未来得及吃早饭就赶往班楼。
他昨夜想了许多,自己若要查宋家的阴私,少不得身边要有几个得用的人,他左思右想想到了小五。
他们几个虽然年纪不大,却无一例外都十分机灵讨巧,许是多年来在外讨生活的原因,让小五几个多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没有的老城和稳重。
理清楚思绪,宋志明恰好进到班楼,这个点班楼还没几个客人,宋志明生怕影响到生意,特地来得早了些。
他熟练地去到三楼一处厢房外,出手敲了敲房门,里面查传来一声嘹亮的声音:“进来。”
宋志明走进去,果然看到多日不见的老板冯盛才正站在窗前欣赏风景。
从这里看去,刚好能见到北城半数的街市,清晨的货郎与小贩们忙忙碌碌,尽显京城的生机。
冯盛才转身,见到自己的‘财神爷’,喜不自胜:“宋老弟,今日来此,可是有要事啊?”
宋志明又见到冯盛才,惊讶地发现他的脸竟没有自己第一次见时那般黑如煤炭了,许是班楼的生意越发红火,也不需要老板亲自操刀下厨,心情佳脸色也会更好些吧。
宋志明朝冯盛才作揖,应着对方的意在冯盛才对面坐下,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冯老板应允。”
冯盛才疑惑:“有话请将便是,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客气。”
宋志明这才将自己的请求讲出。
冯盛才听完,很爽朗地大笑两声,立即就同意了:“小五几个活计干得好,每月的银子拿得也不少,虽然我也有些不舍他们,但谁让是宋兄你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