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打扫完毕,血腥味被海风吹散了些。
朱启明站在码头上,看着手下把一具具土着尸体拖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对劲。
李若链的先遣队,带着八千多号人,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
风平浪静。
自己前脚刚到,后脚就挨了一顿毒箭。
巧合?
朱启明心里冷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脑子里正在飞速盘算,陆文昭的身影从营地里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将军!”
陆文昭的压低声音,声彻寒骨。
“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
朱启明豁然转身,脸色化为阴冷。
“带过来!”
临时搭建的审讯帐篷里,气氛压抑。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操着一口生硬的闽南话,正是郑芝龙派来的那批琉球水手之一。
朱启明没坐,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
一个字,没有多余的废话。
那水手嘴硬,梗着脖子。
“将军,小的冤枉!小的只是个摇橹的……”
朱启明没理他,转头看向李若链。
“若链,让他开口。”
李若链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的、泛着幽光的匕首。
“手,还是脚?”
李若链的声音更冷。
水手脸色“唰”地就白了,裤裆里传来一阵骚臭。
“我说!我说!是郑总兵派我来的!”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招了。
原来,郑芝龙早就算计好了,派了几个心腹混在第一批水手里。
他们的任务,就是等朱启明大部队一到,就用特制的哨子,联络附近早就收买好的土着部落,发动突袭。
目的很简单,用土着的毒箭和悍不畏死,给朱启明的部队来个下马威,最好能制造大规模伤亡和恐慌,拖慢他北上的脚步。
“还有一个同伙呢?”
朱启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跑……跑了!刚才打起来的时候,趁乱跑了!是那个叫老杜的!山东口音,平时闷不吭声!”
“往哪跑了?”
“码头!肯定是码头!那里船多,人杂,好……好躲!”
“码头!”
陆文昭闻言,眼神一厉,第一个转身冲出帐篷。
朱启明,李若链,王大力等人紧随其后。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到码头,却见前面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正对着什么指指点点,人声鼎沸,比菜市场还热闹。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开!”
王大力中气十足的一声暴喝,声如炸雷。
围观的流民被这声吼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
人群散开。
只见地上,一个五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汉子,正被另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
那按着人的汉子,正是刚刚救了张家玉、丫丫的父亲——周朝钦!
李若链看清被按住那人的脸,血猛地涌上头,瞳孔骤缩!
“老杜?!!”
他没想到一个平时憨厚老实,只知埋头苦干的汉子,竟然是间谍!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他,自己眼皮底下竟藏着如此祸患!
两个奸细被重新捆好,跪在朱启明面前。
那个叫老杜的,一脸死灰,知道自己栽了。
朱启明绕着他们走了两圈,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心里却在盘算。
杀了?
太便宜他们了,也太浪费了。
郑芝龙能派他们来,证明这俩人肯定有几把刷子。
但从他们这么轻易就被卖了来看,在郑芝龙手下,估计也就是个随时能扔掉的棋子。
不受重用,又有本事。
这不就是自己需要的人吗?
朱启明停下脚步,蹲了下来,看着那个叫老杜的。
“你会说土话?”
老杜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朱启明。
“你……你怎么知道?”
朱启明笑了。
“郑芝龙不派个会沟通的来,难道跟土着打哑语谈生意?”
他拍了拍老杜的脸,语气温和。
“你看,你们俩,一个是水手,熟悉这片海域;一个懂土语,是跟他们打交道的钥匙。”
“在郑芝龙那儿,你们是狗,是随时可以扔掉的夜壶。”
“办好了事,赏几两银子;办砸了,脑袋就没了。今天这事,你们就算跑回去了,郑芝龙会信你们?还是会为了封口,直接把你们沉海?”
两个奸细的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朱启明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他们耳朵里。
“我这儿,缺人。”
“缺的,就是你们这种有本事的人。”
“给我干,我保你们活命。不但活命,还给你们分田,分房子,让你们的家人,能挺直腰杆做人。”
“不愿意……”
朱启明指了指不远处的海。
“那儿,还缺两块压舱石。”
他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还是老杜先扛不住了,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
“将军!小的愿意!小的愿意给将军当牛做马!”
另一个人也反应过来,跟着拼命磕头。
“小的也愿意!”
朱启明笑了。
搞定。
他转身,看向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但眼神锐利的汉子。
周朝钦。
“你,很好。”
朱启明开门见山。
“今天,你救了我一个宝贝疙瘩,又给我抓了一个奸细。”
“一天之内,立了两件大功。”
周朝钦显得有些局促,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将军,俺……俺就是看不惯那孙子想跑。”
朱启明没理会他的谦虚,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紧紧抱着娘亲,正偷偷看这边的丫丫。
朱启明打量着周朝钦,这汉子敦实的身板是常年海上颠簸练出来的,黝黑粗糙的面容带着明显的胶东特征,加上方才展现的顶尖水性,他心中有了判断。
“你是登州人?下过海?”
周朝钦一愣,随即点头:“是,将军。以前在登州水师里当过差,后来兵散了,就成了流民。”
朱启明心里“咯噔”一下。
捡到宝了!
他娘的,正规军出身!怪不得身手和反应这么利索!
“想不想,重新穿上军服?”
朱启明盯着他的眼睛。
“我这里,要建的不是几条破船,是一支能纵横四海的水师!”
“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南山营水师的……第一任什长!”
“我需要一个懂水性、有胆气、还知道为什么而战的汉子,给我带出一批嗷嗷叫的海狼来!”
他指了指丫丫的方向。
“为了她,为了你婆娘,为了以后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干不干?”
周朝钦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看着朱启明那张年轻却充满力量的脸,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女。
他看到了女儿眼中,那既害怕又充满期盼的目光。
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将军!只要您不嫌弃,俺周朝钦这条命,从今天起,就是您的!”
“好!”
朱启明大笑,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大力,先从陆战队干起,熟悉我们的操练法子!”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我要你在海边,给我拉起一支水师的架子来!”
“是!”
周朝钦吼得声嘶力竭。
朱启明转过身,看着那两个已经纳了投名状的奸细。
“老杜,你,去找陈默报道。把他收买的那个部落的位置、头人、实力、习惯,一五一十,给我画张图出来!”
“还有你,”他指向另一个水手,“去找李若链。郑芝龙在这片海域所有的暗桩、航线、补给点,你脑子里有多少,就给我吐出来多少!”
“别想耍花样。”
朱启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像冰一样冷。
“你们的家人,我会想办法‘请’过来团聚。
当然,如果郑芝龙的手更快...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不过,只要你们尽心办事,我保他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