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二皇子府邸深处。
暖阁里熏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袅袅青烟缠绕着精雕细琢的梁柱,却驱不散那股子沉甸甸的压抑。
苏清雪斜倚在铺着整张雪白无瑕北极熊皮的软榻上,身上那件流光溢彩的“流云霞光锦”宫装,
在透过琉璃窗格洒下的午后光线里,流转着令人炫目的华彩,衬得她容颜愈发绝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然而,这份惊心动魄的美,却被眉宇间凝结的浓重阴霾彻底破坏。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不甘和阴郁,如同最艳丽的罂粟花瓣上沾染的致命毒液。
“侧妃娘娘…”
一个身着翠绿宫裙的小婢,几乎是匍匐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北…北疆那边,又有新的消息传回来了…”
苏清雪长长的、染着丹蔻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身下柔软昂贵的熊皮里,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厌烦的冷哼。
小婢吓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上冰凉的地面,硬着头皮,语速飞快地禀报:
“是…是前院当值的李公公,从…从宰相府听来的确切消息…武威侯秦烈…在西南那个叫‘坠星谷’的秘境里…大放异彩…”
苏清雪抠着熊皮的指尖猛地一顿。
“他…他力战紫阳宗的顶尖天才赵无极,不分胜负…还…还联手玄天宗的圣女云璃,斩杀了宗门的叛徒…
夺得了秘境里最珍贵的‘星辰晶核’…玄天圣女…还当众赠予了他私人信物…”
“咔吧!”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苏清雪小指上一根精心保养、价值不菲的玳瑁护甲,竟被她生生掰断!
断口处尖锐地刺入指腹,沁出一点刺目的殷红。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口那团翻腾了无数个日夜的毒火,被这消息瞬间浇上了滚油,轰然炸开!
“联手玄天圣女?私人信物?”
苏清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瓷器刮过石板,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冷矜持。
她猛地坐直身体,那双曾经秋水盈盈、令无数帝都俊杰倾倒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死死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婢,
“那个贱婢一样的圣女?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对秦烈那个废物青眼相加?!”
小婢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
“还…还有…赫连部…草原上那个大部族…派了使者,带着…带着五百匹顶尖的‘乌云踏雪驹’和无数珍宝,亲自送到了苍狼城…说是感念侯爷的…恩义…
如今北疆五城,上到守将,下到军民,都…都只认侯爷一人…连…连最凶悍的黑石城张魁将军,都…都跪地表了忠心…”
“够了!” 苏清雪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随手抓起软榻上一个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玉梳,狠狠砸向地上跪着的小婢!
玉梳擦着小婢的鬓角飞过,重重砸在旁边的紫檀柱子上,发出“啪嚓”一声脆响,精美的玉梳瞬间粉身碎骨,那颗价值连城的鸽血红宝石滚落尘埃。
“滚!没用的东西!给本宫滚出去!再敢提那个名字,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苏清雪指着殿门,姣好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嫉妒彻底扭曲,如同厉鬼。
小婢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连那块沾了苏清雪血迹的玳瑁护甲碎片都顾不上捡。
奢华却冰冷空洞的暖阁里,只剩下苏清雪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华丽的宫装包裹下的身躯,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而剧烈起伏。
她猛地站起身,赤着莹白的玉足,几步冲到梳妆台前。巨大的水银镜,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精心描绘的妆容掩盖不住眼底的怨毒和疯狂,那份曾经让她引以为傲、视作最大资本的清冷孤高,早已被市井泼妇般的狰狞所取代。
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又仿佛透过那碎裂的镜面(刚才玉梳砸柱,震裂了镜框一角),看到了那个让她恨入骨髓、日夜诅咒的身影。
秦烈!
那个曾经被她弃如敝履、踩在脚下肆意羞辱的废物!那个低贱的武夫之子!那个本该在柴房里发臭腐烂的垃圾!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不仅没死,反而步步登天?封侯拜将,掌控一方,名动天下!连草原大部都要卑躬屈膝地献上重礼!连张魁那种只认拳头的莽夫都甘心跪伏!
更让她无法接受,如同毒蛇噬心的是——玄天圣女云璃!那个如同九天皓月般清冷高贵、让整个大夏武道界都仰望的云端人物!
她苏清雪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也只能在帝都贵妇圈子里博个虚名,连见对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而秦烈…那个她最看不起的废物武夫!他凭什么?!凭什么能和她联手作战?凭什么能得到她的私人信物?凭什么?!
巨大的落差和蚀骨的不甘,像亿万只毒虫在疯狂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不欲生,恨意滔天!
她想起自己费尽心机攀附上的二皇子夏元辰,那张英俊皮囊下隐藏的阴鸷多疑,让她在这深宫里如履薄冰。
她想起自己虽顶着皇子侧妃的尊贵头衔,却要日夜周旋在无数莺莺燕燕之间,用尽心机去争宠固宠,看夏元辰变幻莫测的脸色行事。
甚至…还要忍受那个如同毒蛇般隐藏在宰相府阴影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秦枭,投来的那种粘腻、觊觎、令人作呕的目光!
而秦烈呢?他在北疆呼风唤雨,一言九鼎,手握重兵,富可敌国!连玄天圣女那样的存在都对他另眼相看!无数人仰望他,敬畏他!
“啊——!” 积压的怨毒和嫉恨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坝,苏清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猛地将梳妆台上所有瓶瓶罐罐、珠宝首饰,狠狠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叮叮当当!
价值连城的胭脂水粉泼洒一地,各色宝石珍珠滚落尘埃,浓烈的脂粉香混杂着龙涎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一片狼藉之中,苏清雪胸口剧烈起伏,扶着梳妆台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急促地喘息着,强行压下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和几乎要呕出血来的愤懑。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秦烈那个贱种继续风光得意,站在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她得不到的,宁愿亲手毁掉!
连同那个让她嫉恨得发狂的玄天圣女,也要一起拖入地狱!秦烈必须死!必须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瞬间缠绕了她所有的心神。
夏元辰!李元甫!
她还有这两把最锋利的刀可以利用!夏元辰对秦烈的嫉恨丝毫不亚于她,而李元甫老谋深算,更是视秦家父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她要在他们燃起的毒火上,再狠狠浇上一桶滚油!
苏清雪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翻腾的气息,走到紫檀书案前。
铺开一张带着极品龙涎香气、御制贡品的薛涛笺,提起了那支御赐的紫毫笔。笔尖蘸满浓得化不开的松烟墨,力透纸背,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凝聚着她刻骨的怨毒与煽动:
“元辰吾爱:”
字迹依旧娟秀,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北疆惊变,妾心如焚,寝食难安。秦贼之势,如燎原野火,已成滔天巨患!
其结交方外宗门(玄天宗),私蓄虎狼之兵(烈风营),垄断边陲商利(血狼商行),更兼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其麾下五城,俨然国中之国,只知秦侯,不识君父!此獠不除,非但朝廷纲纪荡然无存,江山社稷危如累卵,恐…殿下之宏图伟业,亦将尽毁于此獠之手!
妾每每思之,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她顿了顿,笔尖悬停,一滴浓墨滴落在雪白的纸笺上,迅速晕开一片污黑,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怨毒,继续写道:
“妾闻宰相大人洞烛其奸,已有诛贼良策。万望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殿下之千秋伟业为念,速速联合相爷,除此心腹大患!
切不可再因循姑息,养虎遗患!秦贼一日不除,妾心一日难安,殿下之基业亦一日不稳!”
写到此处,她仿佛看到了秦烈众叛亲离、被千刀万剐的场景,一股病态的兴奋让她手指微微颤抖:
“妾身自知人微言轻,然此心昭昭,可鉴日月!日夜焚香祷祝于佛前,唯愿上苍庇佑,殿下早日廓清寰宇,涤荡妖氛,执掌乾坤,登临大宝!
届时,妾身…愿为殿下阶前之尘,足下之砾,亦甘之如饴…临书涕零,情难自抑,不知所言…”
最后几笔,她几乎是咬着牙写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带着淋漓的鲜血和怨毒。
放下笔,她看着这封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信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笑意。她小心地将信笺折好,装入一枚同样熏着龙涎香气的金丝锦囊中。
“来人!” 苏清雪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阴寒。
一个身着暗青色太监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太监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门口,躬身垂手:“奴才在,侧妃娘娘有何吩咐?”
苏清雪将锦囊递给他,眼神锐利如刀:“把这封信,立刻送到殿下手中。记住,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上!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本宫为殿下抄录的祈福经文。” 她特意加重了“亲自”二字。
“奴才明白。” 中年太监双手恭敬地接过锦囊,入手便觉锦囊内硬物硌手,显然不止一封信那么简单。他眼神微动,头垂得更低,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暖阁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死寂。苏清雪缓缓走回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因嫉恨而显得格外刻薄的脸。
她拿起一支金簪,对着镜中倒影,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狠狠地、无声地虚刺了一下,眼中是淬了毒的快意。
“秦烈…玄天圣女…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