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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都城笼罩在铅灰色的云层下,太安殿的鎏金飞檐刺破阴云,屋脊上的神兽雕塑在风中投下冷硬的阴影。张旭阳三人换上陈茹仕准备的簇新长袍,衣料上绣着西靖特有的狼首图腾,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李思羽摩挲着袖口的针脚,忽然想起昨夜陈茹仕将衣物交给她们时的眼神——那目光里有审视,却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接纳。

“为何一定要我们同去呢?”她轻声询问,指尖触到腰间暗袋里的短刀。 陈茹仕走在前方,红色披风扫过青石板,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都城的眼线比草原的牧草还密。你们踏入城门时,三族便已查清你们的底细。与其被人泼脏水,不如以少族长夫人的身份登殿,堵上那些人的嘴。”她忽然停步,转身时披风扬起一片尘埃,“记住,今日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西靖的少族长夫人。”

静姝的指尖轻轻扣住张旭阳的手腕,掌心的汗渍浸透了袖口。她望着太安殿门前的青铜狮,想起陈茹仕昨夜说的话:“既然进了这家门,那便是西靖的人。”此刻她才明白,陈茹仕看似尖锐的话语,实则是为她们披上的铠甲。

太安殿内,牛油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盘龙柱上,恍若群魔乱舞。大祭司坐在高阶之上,骨制面具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右眼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身旁的沈义阴沉着脸,手按腰间刀柄;殷无常抱臂而立,破魔棍在地面投下粗粝的影子,其子殷狂屠站在后侧;侯先则带着儿子侯拔野,目光在静姝身上逡巡,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你便是张旭阳?”大祭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带着岁月的粗粝。

张旭阳单膝跪地,脊背挺直如剑:“张旭阳拜见大祭司。”他感觉到李思羽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颈,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大祭司的目光扫过静姝和李思羽,眉骨在面具下隆起看向陈茹仕:“有人说你窝藏梁国余孽。”

陈茹仕上前半步,披风在身后张开如血莲:“回禀大祭司,这两位是我儿的两位夫人。我儿长居中原,娶中原女子乃人之常情。亡夫曾为川国大将,与皇室联姻更是常理。她们如今的身份,唯有‘西靖少族长夫人’,别无其他。”她的声音里带着锋芒,却在提及“亡夫”时,尾音微微发颤。

侯先往前跨出半步,锦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眼花:“空口无凭,谁知道他是不是你儿子?” 殷无常的破魔棍重重砸在地面,石屑飞溅:“我倒听说,这小子是杨月尧和张勤峰的儿子。”

沈义忽然冷笑,声音像冰锥刺入耳膜:“殷族长这么关心别人的儿子,不如先查查自己的种是不是纯血?” 殿内温度骤降。殷无常的瞳孔缩成针尖,破魔棍上的咒文泛起红光——当年他四族大比重伤沈义之父沈浪的往事,是北荒人尽皆知的禁忌。沈义却泰然自若,指尖轻轻抚过刀柄,眼神里淬着毒:“怎么,不敢让大祭司验验你儿子的血脉?”

“够了!”大祭司的声音震得烛火乱颤,他看向陈茹仕,面具下的目光像刀子,“茹仕,用行动来证明。” 陈茹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掏出匕首。刀刃划过掌心的瞬间,静姝听见李思羽倒吸冷气的声音——那匕首的形制与川国皇室佩刀别无二致。血珠悬浮在空中,凝成殷红的小球,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张旭阳还未反应,便觉手臂一凉。大祭司的指尖掠过他的小臂,真气化作无形之刃,割开一道寸许长的伤口。两团血珠在空中相撞,像久别的亲人般缠绕、融合,最终化作一片血雾。

静姝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看见陈茹仕的指尖在发抖,却仍挺直脊背,宛如战场上的女将。想起昨夜陈茹仕为她们梳理发丝时,那罕见的温柔,她忽然明白,这个看似冷硬的女人,正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筑起了一道墙。 “还有异议么?”大祭司的声音里带着不耐。 沈义率先低头:“大祭司的血脉术天下无双,沈义信服。”

殷无常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开口。侯先瞥了眼陈茹仕,目光落在静姝腰间的玉佩上——那是梁国皇室的凤纹佩。他张了张嘴,却在触及陈茹仕冰冷的目光时,将话咽了回去。

太安殿外,惊雷滚滚而过。

几人回到都城西部的宅里,张旭阳望着陈茹仕掌心的伤口,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淮南镇,自己不小心受伤,杨月尧为他包扎伤口的场景。两个对自己极好的女人,一个用温暖包裹他,一个用锋芒庇护他,手掌任由鲜血浸透绷带,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却都在这乱世中,为他撑起一片天。

“为何不上点药?” 他伸手按住她欲去触碰门环的手,掌心的温度与她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陈茹仕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廊下的雨珠:“西靖人,没那么娇气。” 她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冷硬,却在瞥见他袖口的血迹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李思羽和静姝默契地退到几步外,假装欣赏廊柱上的雕刻。静姝指尖划过蟠龙的鳞片,听见陈茹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雨声更轻:““你的眼睛像我。” 陈茹仕伸手抚过他眉骨,指尖停在左眼角的淡疤上,“当年杨月尧带着剑神杨虚剑杀进西靖大营时,你才出生三日。她用剑指着我的咽喉,说‘张勤峰是她的,张勤峰的儿子也只能是她的’。”

李思羽的指尖猛地攥紧张旭阳的袖口,静姝则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凤纹佩。她们曾听张旭阳提起过身世,却从未想过这段往事背后藏着如此锋利的血光。

陈茹仕转身望向廊外的雨幕,披风上的狼首图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杨虚剑重伤我之后,杨月尧举剑刺向我咽喉时,张勤峰用身体挡住了剑锋。” 陈茹仕的声音混着雨声,像一把生锈的刀划开十年前的夜幕,“他后背的血滴在你襁褓上,把虎头鞋都染红了。”

李思羽的指尖攥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静姝则下意识地抚上心口 —— 那里藏着杨月尧送的玉坠,此刻却灼得皮肤生疼。静姝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已足够苦楚,却未料到张旭阳的身世才是真正淌着血与泪。

“杨虚剑的‘神霄剑意’太过强大,张勤峰根本无力抵挡,几招便落败,让张勤峰不许再踏入西靖。”

“你父亲单膝跪地时,枪尖深深扎进冻土。” 陈茹仕从怀中掏出半块烧损的襁褓布,边缘还留着剑气灼过的焦黑毛边,“他对天发誓‘永不踏入西靖半步’时,杨立言的剑已经架在我脖颈上。杨虚剑说‘若违此誓,陈茹仕的血将染红西靖的每一寸草皮’。”

自张勤峰发誓不踏入西靖后,我们再无联系,直到他身故前,有暗桩传回消息,说他被南夷设计围杀。”

李思羽的眼眶泛起泪光,她终于明白为何陈茹仕对张旭阳的修炼格外严苛,若自身不强大,连见自己孩子和丈夫的资格都没有。

静姝望着陈茹仕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常州公主府里的杨月尧,在她屋里正对着一柄长枪发呆。两个女人,一个在西靖的风沙里数着岁月,一个在深宫里望着长枪,终究都困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一日。

“所以这些年在渝国那夜之前,你从未找过我吗?” 张旭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却在触及陈茹仕眼底的伤痛时,化作一声叹息。

“我害怕杨虚剑的剑气。” 陈茹仕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十年饮冰的苍凉,“更怕你父亲为了我,也赔上性命。直到后来听说杨虚剑消失多年,我才开始派暗桩去各处打探你的消息。”

他忽然伸手,轻轻按在她肩头——这个动作,他从未对杨月尧做过,却在这一刻,觉得无比自然。“母亲。” 他轻声开口,这声称呼让陈茹仕浑身一震。

陈茹仕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时,她忽然轻笑,眼底的锋芒化作柔光,伸手抱住张旭阳,低声道:“好孩子,我等这一声已经二十年了。”

李思羽和静姝见到这时的情景,两人不禁被感动落泪。

抱了一会,陈茹仕松开笑道:“我回房休息了,今夜会有一个美梦。”

张旭阳点点头。陈茹仕回头说道:“旭阳,记住,霸刀的精髓,刀出无悔。”

雨声渐急,张旭阳望着陈茹仕在雨幕中离去的背影,他握紧腰间的秋水阎罗,忽然明白,那些被鲜血浸透的刀痕与剑痕,不是诅咒,而是刻进血脉的传承。

此刻李思羽和静姝也终于懂得,陈茹仕这铠甲下藏着的,是比仇恨更汹涌的爱——是母亲对儿子的爱,更是乱世中,一个女人对生存的倔强。

李思羽轻轻挽住他的臂弯,静姝则将狼首吊坠系上他的刀柄。三人相视而笑,廊外的暴雨声渐渐化作刀剑相交的回响,如同十年前西靖大营的血色黎明。

有些誓言注定要被风雨侵蚀,但总会有新的锋芒在旧痕上重生。张旭阳望着太安殿外的苍茫雨幕,忽然轻笑 —— 这乱世从来没有真正的归途,但只要有重要的人在身边,刀光所指之处,便是心安的方向。

此时的风古城在暴雨中蒸腾着湿热的雾气,护城河的水面翻涌着浑浊的浪花,如同独孤策此刻难以平静的内心。城主府书房内,牛油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他灰袍上的暗纹投射在墙上,宛如一幅流动的权谋图谱。南夷首领王莽立于书案前,身后站着他的几名亲兄弟,左颊的刀疤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

“北荒的使者今早送来了当年老师和大祭司的协议。”王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指尖重重叩击着羊皮纸上的血指印,“北荒四族的大军已经屯兵至遂州城十里外,他们这是在羞辱我败给了殷无常!”

独孤策目光微垂,继续摩挲着手中的青铜镇纸。镇纸上的“天道酬勤”四字已被他磨得温润如玉,却在此时显得格外讽刺。他当然知道王莽的野心——这个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南夷首领,怎会容忍北荒独吞梁国东部的富庶之地?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目标:天书四部已经集齐,只差最后一步便能踏入无境,成就永生。

此刻与北荒决裂,只会让他的计划横生枝节。 “你觉得该如何应对?”独孤策抬眼,目光如针般刺向王莽。

王莽握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烛台上的灯油飞溅:“四十万大军陈兵边境,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北荒人以为靠一纸协议就能困住我们?做梦!” 独孤策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战,当然要战。但不是现在。”

他展开《梁国舆图》,指尖划过阴山大峡谷的位置,“北荒铁骑擅长平原奔袭,我们却要让他们在梁国的山地里撞得头破血流。”

王莽皱眉:“老师的意思是……”

“顺其意,逆其势。”独孤策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北荒四族的大军已扎营在遂州城十里外,但后勤辎重粮草却还在都城以东外的七八里。你以为大祭司为何急着送协议?他怕我们不守协议,在他们攻遂州城时,我们攻占皇宫或是断了他们的粮草辎重。”

王莽的眼神逐渐亮起来:“老师,您的意思是?”

独孤策是道:“王厉的斥候营擅长山地作战,可扮成梁国残军,突袭’北荒辎重。记住,只烧粮草,不伤人马。”

“老师,这是什么战法?”王征嘟囔着,络腮胡随话音颤动。

“这是让大祭司放心的战法。”独孤策看向王征,“我们越是‘配合’按照协议来做,他们才越会把后背交给我们。遂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等殷无常的大军在遂州城久攻不下,急需后勤支援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南夷的四十万大军,就该从北荒后方杀出了。”

王勇一拍大腿,震得石凳发出闷响:“妙啊!等他们首尾难顾,我们直接端了北荒大营!”

王莽却沉默不语,忽然抬头:“老师为何愿意为了我而撕毁和大祭司的协议?”

“因为我知道阻止不了你,你的野心和目标不止于此。”独孤策轻声道,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中。

“我将在这些时日感悟天道,已通知依依前来助你,而你需要证明南夷的弯刀比北荒的铁骑更锋利。”

王莽点头行礼道:“多谢老师成全。”忽然想起曾有长者说过“老师的话就是天意”,如今终于明白,这天意从来不是顺从,而是算计。

独孤策微微一笑,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这个天下会是你的。”他忽然住口,目光落在王莽腰间的蟒纹玉佩上,“所有人都将在我们脚下。”

密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王厉的蛇形匕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刻出划痕,王勇的瞳孔里跳动着兴奋的火光,王莽则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想起独孤策说过“狼行千里,靠的不是蛮力,是耐心。

“记住,”独孤策看向四人,“不得擅自北荒直接正面冲突,一定要等到合适的时机。王征,你率十万大军在风古城西五里外扎营训练,做出要攻打巴中城的假象;王勇,你的先锋营绕道阴山,务必在十五日后能随时切断控制北荒后勤要道;王莽,你留在金陵,继续与北荒使者虚与委蛇,记住——”他忽然加重语气,“要让大祭司相信,我们对协议的‘遵守’,是因为对北荒的‘尊重’。王厉,你明日便做好准备,待北荒和遂州城一交战,你就开始行动。” 众人领命离去。

密室之门缓缓闭合,独孤策独自坐在书案前,翻开四部天书。书页上的文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这是祖师留下的秘典。他轻轻按在其中一页,上面写着寿元二字。

“永生将至,这天下是谁的又与我何干?”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协议上的血指印,“王莽的野心也许是把双刃剑。” 窗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划破风古城的夜空。独孤策吹灭烛火,在黑暗中闭目养神,脑海中浮现出无境最高境界的景象——永恒的生命与绝对的权力。而他,即将踏入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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