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
揽月阁的院门，被准时敲响。
来人，依旧是顾清风。
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药箱，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小姐的病需要静养，今日的诊治，不希望有外人打扰。\"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闻讯赶来的张嬷嬷说道。
张嬷嬷如今对这位顾神医是又敬又怕，不敢有半点违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小环一起走进房间，然后将房门，从里面关上了。
房间内，苏月卿已经坐直了身体。
她没有再像前几日那样，扮演那个疯癫痴傻的角色。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虽然苍白但异常平静的脸。那双曾经空洞的眸子，此刻清澈如水，闪烁着智慧与坚韧的光芒。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看来，顾某的诊断，没有错。\"顾清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滋补的菜肴和一碗参汤。
\"看来，苏小姐的神智，比京城里九成九的人，都要清醒。\"
\"若不清醒，怕是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苏月卿淡淡地开口，声音因为久未正常说话而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逻辑分明。
她看着顾清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顾神医，请坐。小环，为神医上茶。\"
顾清风在她对面坐下，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和欣赏：\"苏小姐，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引顾某入局。不知，所为何事？\"
他相信，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治好腿上的伤那么简单。
苏月卿没有直接回答。
她从小环手中接过一杯茶，亲自递到顾清风面前，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纸。
她将那张纸，推到了顾清风的面前。
\"顾神医，我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顾清风挑了挑眉，伸手，打开了那张纸。
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类似于化学分子式的图案。而在这些图案旁边，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一行行的注释。
最开始，他还看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越是往下看，他的脸色，就变得越是凝重。到最后，他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竟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这是……\"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油脂，草木灰，还有……硝石？用蒸馏之法，反复萃取？再辅以鲜花汁液和香料……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以他那冠绝天下的医理和药理知识，他几乎是在瞬间，就看懂了这张方子背后，所蕴含的、颠覆性的价值！
这已经不是一张药方了。
这是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创造性的工艺！
如果这张方子上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它制造出来的东西，将会拥有怎样神奇的功效？
\"顾神医不愧是神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关窍。\"苏月卿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这张方子，我称之为'香胰'。它制成之后，不仅有远胜于皂角和澡豆的清洁之效，更因为添加了不同的花草精华，而拥有美白、润肤、甚至祛除疤痕的奇效。最重要的是，它的成本，极其低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顾清风的心上。
清洁、美白、润肤、祛疤、成本低廉……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尽的商机！意味着……一座挖不空的金山！
顾清风的手，紧紧地攥住了那张纸。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内心的震惊。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苏月卿，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苏小姐，究竟是何人？\"他沉声问道。
一个被囚禁在深宅大院的庶女，怎么可能，写出这样一张足以改变整个大明朝所有女人、甚至男人生活习惯的\"奇方\"？
\"我是谁，不重要。\"苏月-卿摇了摇头，\"重要的是，顾神医，对这笔交易，有没有兴趣？\"
\"说出你的条件。\"顾清风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的条件，有两个。\"苏月卿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需要钱。我手上有几件母亲的遗物，都是价值不菲的珠宝。但我身陷囹圄，无法将它们变现。我需要顾神医帮我，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可靠的买家，将它们换成现银。我只要市价的七成，剩下的三成，是给神医的酬劳。\"
顾清风点了点头。这个条件，合情合理。
\"第二，\"苏月卿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锐利，\"这张方子，我送给神医。它所带来的所有收益，也都归神医所有。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利用它，在最短的时间内，创办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商号，并且，要让这个商号，做到京城第一，乃至……天下第一！\"
顾清风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她或许是要一大笔钱，或许是要他帮她逃离苏家，或许是要他帮她报仇。
却唯独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将这座金山，拱手相让。
而她的目的，竟然只是……要他，去做生意？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这座金山，明明是你的。你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能站在明面上的盟友。\"苏月卿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神医，您是神医，是仁心堂的少东家，您有仁心仁术，有无数人敬仰。但这些，在真正的权贵面前，一文不值。您的恩师，翰林院的张大学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张大学士因为直言上疏，触怒龙颜，至今还被关在刑部大牢，生死未卜。您四处奔走，散尽家财，可曾求来半分转机？\"
苏月卿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顾清风心中最痛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想说的是，\"苏月-卿看着他，目光灼灼，\"在这个世道，仅仅有仁心，是救不了人的。我们还需要……力量。\"
\"金钱，就是力量。一个能撼动市场的商业帝国，就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有了它，我们才能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才能对抗那些……我们想对抗的黑暗。\"
\"顾神医，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身份，你的名望，和你的人脉，来做我的'保护伞'，将我们的事业，做大做强。\"
\"而你，也同样需要我。需要我的这张方子，来为你赚取对抗黑暗的资本。\"
\"我们，是天生的盟友。\"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顾清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子，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的身上，竟能看到如此长远的眼光，和如此宏大的格局。
她看的，早已不是闺阁之中的勾心斗角。
她看的，是这世道的沉沦，是这权力的游戏。
许久，许久。
顾清风缓缓地站起身，对着苏月卿，深深地，作了一揖。
\"苏小姐之才，远胜顾某。顾某，受教了。\"
他抬起头，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这笔交易，我接了。\"
\"从此，你我，便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