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纪白指着戴维斯右手虎口处的灼伤痕迹，\"这是开枪时留下的。他最近开过枪。\"
方志远倒吸一口冷气：\"你们是说...他不是受害者，而是参与了枪战？\"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们迅速恢复现场，躲进了病房的卫生间。
透过门缝，我看到周厅长带着几个警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西装笔挺的英国人和穿和服的小田切。
\"死了？\"英国人检查了戴维斯的脉搏，脸色阴沉。
\"正好。\"小田切的中文流利而冰冷，\"省得我们动手。\"
周厅长搓着手：\"领事先生，这事已经闹得太大了。两个女孩，一个洋行职员，还有那些日本人...上头很不满意。\"
\"周厅长，\"英国领事冷冷地说，\"别忘了你的位置是谁给的。那份文件必须找回来，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探长...\"
\"楚明我会处理。\"周厅长赔着笑，\"他不过是条不识时务的野狗。\"
\"See to it.\"（看着办）领事转身离开，\"否则下一个躺在停尸房的就是你。\"
他们走后，我们悄悄溜出病房，混入忙碌的医护人员中离开了医院。
傍晚的汉口飘起了细雨。我和纪白躲在一家小面馆里，热腾腾的牛肉面冒着白气，却谁都没动筷子。
\"领事馆地下室...\"纪白喃喃道，\"我们怎么进去？那可是英国领土，擅闯会被枪毙的。\"
我搅动着面条：\"周小娥的生日...你知道是多少吗？\"
\"她日记里提到过，阴历三月初七。\"纪白突然压低声音，\"等等，你是真打算闯领事馆？\"
\"戴维斯说的箱子里有证据和名单，可能是更多卖国条约和受贿官员名单。\"我盯着面汤上漂浮的油花，\"有了这些，就能证明周家姐妹的死不是孤立的谋杀，而是系统性的犯罪。\"
\"但周厅长已经盯上你了！\"纪白急道，\"你没听见他说要处理你吗？\"
我放下筷子，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纪白：\"今天早上收到的。厅长亲自签发的停职调查令，理由是'违抗命令，擅自行动'。\"
纪白展开纸条，脸色变了：\"这...这不公平！你明明在查案！\"
\"公平？\"我冷笑，\"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周小娥发现卖国条约想报警，结果被毒死；她妹妹只是想帮姐姐讨个公道，被当胸一刀；戴维斯良心发现，马上被灭口...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纪白。\"
面馆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煤油灯的光在墙上投下我们摇晃的影子。
\"那你还坚持查？\"纪白轻声问。
我沉默片刻，想起保定军校毕业时教官说的话：\"当官容易，做人难；随波逐流容易，坚守本心难。\"当时只觉得是老生常谈，现在才懂其中分量。
\"我父亲是济南的私塾先生。\"我突然说，\"从小教我读《论语》，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后来他因反对袁世凯称帝被关进大牢，死在狱中。死前托人带话给我，就四个字：'勿忘初心'。\"
纪白静静听着，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出奇。
\"我当警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我继续道，\"是想在这乱世中守住一点公道。如果今天因为怕死就退缩，明天就会有更多周小娥、周小娟...这个国家，总得有人站出来。\"
纪白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跟你去。\"
\"什么？\"
\"闯领事馆。\"他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我是医学院老师，懂化学。领事馆有消毒间和实验室，我可以配些有用的东西。\"
我看着他瘦弱的身板和镜片后坚定的眼神，突然有些感动：\"为什么？这案子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纪白推了推眼镜，\"周小娥的尸体是我解剖的，周小娟死在我面前...而且...\"他难得地笑了笑，\"我读了那么多侦探小说，好不容易遇到真案子，怎能半途而废？\"
雨声中，我们相视而笑。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要单挑大英帝国领事馆。荒谬，却又莫名热血沸腾。
\"先回警局一趟。\"我决定道，\"我需要拿些装备，再看看老赵能不能帮忙。\"
\"老赵？\"
\"赵局长，我上司。虽然圆滑，但骨子里还算正直。\"
我们冒雨回到警察局，已是夜里九点。局里大部分人都下班了，只有值班室亮着灯。我从后门溜进去，直奔赵局长办公室。
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声。我悄悄靠近，听到周厅长的声音：\"...楚明必须处理掉，他查得太深了。\"
\"厅长，那孩子就是轴了点，本质不坏...\"是老赵的声音。
\"老赵啊老赵，\"周厅长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忘了你儿子在海关的职位是谁安排的。这事关系到英国人和日本人的利益，连段总理都不敢插手，你一个小小分局长充什么好汉？\"
一阵沉默。
\"这是楚明的调令。\"周厅长继续说，\"明天起调他去恩施山区当巡警。他要是不从...你知道怎么做。\"
\"厅长...\"
\"一个月薪水。\"周厅长的话像刀子，\"够你儿子在租界买套小洋房了。选吧。\"
我悄悄退开，心如擂鼓。老赵是我最后的依靠，现在连他也...
刚转身，就撞上一堵肉墙——是局里的王队长，周厅长的亲信。
\"楚探长？\"他咧嘴一笑，金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么晚还来局里？\"
\"拿点东西。\"我强作镇定。
\"正好，厅长在里面，不去打个招呼？\"
\"不了，我还有急事。\"
王队长拦住我：\"别急着走啊。厅长说了，见着你务必留你喝杯茶。\"
我知道不妙，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枪。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撞翻了档案柜。
\"谁？\"王队长转头看去。
我趁机一个肘击打在他肋下，趁他弯腰痛呼时拔腿就跑。身后传来王队长的叫骂和掏枪声。
冲出警局后门，纪白正在暗处焦急等待。看到我，他立刻招手：\"这边！\"
我们钻进小巷，身后传来警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我们的衣服，却也掩盖了逃亡的痕迹。
拐过几个街角，确认甩掉追兵后，我们躲进一家早已打烊的茶馆檐下喘气。
\"怎么样？\"纪白问。
我摇摇头：\"老赵靠不住了。周厅长收买了他，还打算把我调到恩施山区去。\"
\"那现在怎么办？\"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按原计划，今晚就行动。趁他们以为我会逃跑时，直捣黄龙。\"
\"直接闯领事馆？\"纪白瞪大眼睛，\"就我们两个？\"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纪白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没有。但我知道领事馆的平面图在哪能找到。\"
\"哪？\"
\"英国人的骄傲。\"纪白推了推湿漉漉的眼镜，\"《汉口租界年鉴》，图书馆肯定有。\"
雨夜中的汉口，两个身影向着文华图书馆奔去。明天太阳升起时，要么我们已经成为尸体，要么这个城市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