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男人眺望海洋中的乌云,心有余悸地说:“妈呀风终于停了,你现在的元神真不稳定。”
陆桥坐在他的身后,侧坐在椰树树干上,一条腿悬空。
这棵歪脖子椰树的末端距离地面有大概七、八米。
陆桥面无表情地喝着椰汁,另一条腿踩着树干,手肘搭着膝盖。
斗笠男人从远处收回目光,拿了个椰果,敲开,和陆桥并排坐着。
“这是第四十八次了!我之前说过,幻境和梦境一样,你会迷失自己,忘记自己的身份,这种情况下施术者很容易通过周围的环境推动你。比如他想让你恐惧逃窜,就变出一只怪物,但无论你怎么躲,怎么逃,怪物总能找到你。这样的境地太被动,所以你设置的心理暗示必须环环相扣,将自己唤醒。”
“可我都迷失了,哪里还会记得这些技巧。”陆桥目光依然看向远处,面无表情地说。
“不不不,其实在最近几次的幻境中技巧上你并没有问题。实际上这也不是你需要在幻境中去记住的,在进入幻境之前,你就已经做好设置了。‘查看手掌’这个关键动作你已经完成了暗示;关键人物是我,我也确实被你触发。”斗笠男人为难起来,“问题在于……我的存在始终不能对你起到提示作用,刚刚我们已经说到第……十句话了,我甚至明确提到了‘挣脱’的字眼,你都反应不过来。”斗笠男人仰头回忆,顺带掰着手指头,“按理来说我一张口你就该变成‘清醒梦’。”
陆桥没有搭话,沉默地喝着椰汁。
斗笠男人语气一软,和他勾肩搭背起来。
“嗨,男子汉大屁股,没什么好伤心的。”
“我没有伤心。”
“那我换个词……你不用这么消极。”
“我没有消极。”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难过的……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陆桥突然松开被咬住的吸管。
“妈的!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我当然不能提醒你!”斗笠男人恍然大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陷入幻境,我也同样陷入了,我本身就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无法唤醒你的‘怀疑’和‘惊醒’,你需要重新设计一个暗示,藏在潜意识当中,他会成为你摆脱幻境时的开关,从而实现‘清醒梦’。”
“可是你说过,最好的暗示是包括了人物、动作和情景,但情景又是由幻境的施术者把握的。”
“没错。这就是破解幻术的难点之一,毕竟你根本无法预测对方会把你扔到大海里还是刚刚我提到的尸潮。”
陆桥把椰果放到一边,捂住额头,不断摇头:“不行,根本不行,我们已经试过了,除非有人能直接出现在幻境中,但实际上你出现了我只会更迟钝,就像你说的,你本来就是我内景的一部分。”
“还有没有别的你足够亲近的角色?”
“亲近的角色有很多,我的师父、师兄、师姐,可你说了,不能选择现实特征的,这是为了避免与现实混淆。”陆桥要抓狂了。
斗笠男人也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好几分钟。
斗笠男人突然释怀地笑了:“嗨!所以说凭借自己摆脱幻境很难呢!没关系,修炼一个强大的元神,这样就可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了!”他再一次拿起那个小册子,“嘿,看一看你的数据面板,元神强度还不低!”
陆桥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看过来,“到底是多少,我看看。”
斗笠男人快速朝后缩了缩,做贼似地将小册子的背面朝向陆桥,“你真不能看。不过有的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元神强度几乎可以媲美‘洪’境的高手,你的五行也很清楚了,就是火、金、木。”
“三种?!”陆桥非常惊讶,这意味着他有成为三系灵修的可能。
“没错,三种,没想到吧。你得感谢我,没有我,你可能要错过一些东西了,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斗笠男人明显嘚瑟。
陆桥困惑不解,“火行术我知道,金也说得过去,毕竟我很早就练刀。但是为什么还有木?我平时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这门属性上很有天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宗门煞费苦心要求所有弟子花费时间都修炼五行术了,如果凭个人感觉,年轻的弟子们根本不了解自己。实际上你对‘木’很有天赋,但是‘木’的表达并不像其他属性那么直观,就好比你开酒馆,从不以次充好,结果是隔壁酒楼卖假酒,掌柜发了大财,全家搬去京城,可你还在几年如一日地做生意。从结果来看,你这样的做法似乎落了下乘。”
陆桥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诚信做生意意义何在?”
斗笠男人豪气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天地间回荡,把陆桥都吓了一大跳。
“这就是‘木’,它的意义体现在更长远的地方。它追求生生不息,几年不行就做十几年,十几年不行就做几十年,上百年!之后你会发现,你的人脉基础远远不是那个假酒老板可以比的。”
陆桥沉吟了一会儿,“有没有可能,卖假酒的老板去了京城之后不再敢卖假酒,再加上掏钱打点,然后他的口碑和财力都比在小县城一直卖真酒的我要好……”
“……好像……是哦……”斗笠男人仿佛被怼到支气管,他尴尬地说:“实际商业情况当然还是要依赖朝廷的监管。”
斗笠男人忍不住对陆桥刮目相看,“想不到上山十几年,你还挺有商业头脑。”
陆桥翻了个白眼,“什么商业头脑,修行以前,我妈妈要好的阿姨的丈夫就是……等等……”
“嗯?”
陆桥震惊地看向斗笠男人,“这么多年没回家,我好像忘记我妈妈的样子了……”
“或许......”斗笠男人思考起来。
……
黑暗中。
陆桥的知觉逐渐恢复,他感觉自己躺在水波上。
哗啦啦的水声从他的耳边响起,冰冰凉凉地涌过来浸湿他的脚趾,然后又哗啦啦退去。
他猛地起身,迷茫地扫视陌生的一切。
面前是无边的大海,他闻到空气里咸湿咸湿的,风呼啦啦拍在脸上。
抬起手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大片沙滩上,手掌和指缝满是沙砾。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身后沙地传来沙沙声。
转头看去,走过来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红衣妇人。
她什么都没有说,可陆桥已经双目湿润。
“爱你,老妈,明天见。”
天地旋转,幻象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