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府的水榭,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太子萧玦被紧急移入内室救治,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生死悬于一线。三皇子萧铭被夜枭卫押入王府地牢,失魂落魄,语无伦次。所有宾客、仆役,连同沈云昭,都被严密“看护”在各自的位置上,由夜枭卫监视,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沈云昭被安置在一间临水的雅致偏厅内。两名夜枭卫如同门神般伫立在门外,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窗外是王府幽静的莲池,水面倒映着阴沉的天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凤凰玉佩,那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曹德海那双阴冷如毒蛇的眼睛,太子临死前指向萧铭的怨毒目光,还有那块刻着“东宫”二字的令牌残片…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翻腾,拼凑着这惊心阴谋的轮廓。
嫁祸萧铭?还是连同沈家一起拖下水?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东宫内部?还是…更高处的阴影?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此刻,她需要时间,需要证据。萧绝的软禁,看似困局,却也隔绝了外界的刀光剑影,给了她喘息的空间。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梳理线索,等待…破局的契机。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府邸。
赵启恒在王府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又被萧绝震慑,憋着一腔邪火无处发泄,脸色铁青地回到府中。他刚踏入正厅,其爱妾柳如霜便如同乳燕投林般迎了上来,声音娇媚入骨:“老爷,您可回来了!听闻三皇子府上出了大事?太子殿下怎么样了?可吓死妾身了!”
柳如霜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水红色织金襦裙,衬得肌肤胜雪,云鬓高耸,插着一支新得的、样式别致的赤金点翠步摇,行动间流苏摇曳,更添几分妩媚。她本是歌姬出身,最擅察言观色,见赵启恒脸色难看,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娇声软语地为他揉肩捶背。
若是平日,赵启恒定会被她这番柔情蜜意抚慰。但今日,他心中烦躁更甚。太子生死未卜,萧铭被扣上谋害储君的大帽,他兵部尚书的位置及赵家满门都岌岌可危!更可恨的是沈云昭那贱人,明明嫌疑最大,却被萧绝护着!还有那枚该死的玉佩…曹德海那阉狗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
“滚开!”赵启恒粗暴地一把推开柳如霜,力道之大,让她踉跄几步,头上的步摇都差点摔落。
柳如霜委屈地红了眼眶:“老爷…”
“老爷什么老爷!烦着呢!”赵启恒烦躁地低吼,目光扫过柳如霜发髻上那支晃动的步摇,不知怎的,竟莫名联想到沈云昭腰间那枚碍眼的玉佩!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晦气!”他越想越气,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包裹的物件,狠狠掼在桌上!
“咣当”一声,布包散开,露出一支通体乌沉、毫无光泽、造型古朴却透着诡异阴森气息的簪子!簪头并非寻常花鸟,而是雕琢成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只是那凤凰的眼睛,却是两点幽绿,如同鬼火!正是前日他奉曹德海之命,秘密从一桩旧案证物中“截留”出来的东西!据曹德海暗示,此物与沈云昭母亲当年保管的“那件东西”或有隐秘关联,或许能成为日后构陷沈家的利器!
此簪入手冰凉刺骨,赵启恒拿到后便觉邪门,一直用布包着揣在怀里,本打算寻机献给太子或曹德海邀功。此刻心烦意乱,竟将它拿了出来。
“啊!”柳如霜被那乌沉诡异的凤凰簪吓了一跳,但随即,女人爱美的天性以及对贵重首饰的本能渴望压过了恐惧。尤其是那簪子造型独特,凤凰栩栩如生,虽颜色暗沉,却透着一股神秘高贵的气息。她见赵启恒如此粗暴对待此物,又想到他方才对自己的呵斥,心中对沈云昭的嫉恨更是如野草般疯长——定是那贱人又惹老爷生气了!凭什么她一个罪臣之女(在柳如霜眼中沈家已是待罪之身)能得封县主,还能让老爷如此挂心?
“老爷息怒…”柳如霜压下委屈,眼波流转,目光黏在那支乌沉凤簪上,“这簪子…样式好生特别,瞧着像是古物呢?莫非…是老爷特意寻来送给妾身的?”她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抚摸那簪身。
“别碰!”赵启恒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厉声喝止。曹德海交代过此物邪门,让他小心保管。
然而,柳如霜的手已经碰到了簪尾!就在指尖触及那冰凉簪身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甜腻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异香,毫无征兆地钻入她的鼻端!与她惯用的脂粉香截然不同,这香气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诡异力量!同时,那簪头上凤凰幽绿的双瞳,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柳如霜娇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瞬间席卷全身,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扭曲!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在她脑海中炸开!她仿佛看到无数狰狞的恶鬼在向她扑来,又仿佛看到沈云昭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在眼前放大,带着无尽的嘲讽!
“啊——!贱人!沈云昭!你这贱人!滚开!滚开啊!”柳如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娇媚,状若疯魔!她猛地一把抓起桌上的乌沉凤簪,如同抓着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握着致命的武器,疯狂地挥舞着,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前方虚空,仿佛那里真有索命的仇敌!
“如霜!你干什么?!”赵启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厉声呵斥。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贱人!”柳如霜充耳不闻,她的神智已被那诡异的甜香和簪中蕴含的阴毒彻底侵蚀!她挥舞着簪子,竟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狠狠划去!
嗤啦!
尖锐的簪尾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精致的妆容和衣衫!
“啊——!我的脸!我的脸!”剧烈的疼痛混合着毒素带来的极致幻痛,让柳如霜发出了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如同自残般,用那乌沉凤簪疯狂地在自己脸上、手臂上乱划!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皮肉翻卷!鲜血混合着一种诡异的、带着甜腥味的黑气,从伤口处弥漫开来!
“拦住她!快拦住她!”赵启恒目眦欲裂,惊恐地嘶吼!几名闻声赶来的仆妇和小厮也被这血腥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扑上去想按住发疯的柳如霜。
然而此刻的柳如霜,力量大得惊人,如同厉鬼附体!她挥舞着沾满自己血肉的毒簪,状若疯虎,口中不断嘶吼着“沈云昭!贱人!还我容貌!杀了你!”。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仆妇被她一簪子扎在肩头,顿时惨叫一声倒地,伤口处迅速泛起黑紫,竟也出现了中毒迹象!
混乱!血腥!恐惧!整个赵府正厅瞬间沦为修罗场!
“如霜!我的如霜!”赵启恒看着爱妾那张被自己亲手划得血肉模糊、如同恶鬼般的脸,看着她身上不断冒出的黑气,听着她那撕心裂肺、充满怨毒的嘶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大脑轰然炸响!他一生工于心计,善于构陷,何曾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直击心灵的场面?
爱妾毁容的痛苦,那毒簪的诡异,沈云昭名字被反复诅咒的刺激,王府中太子濒死、萧铭被拿下的巨大压力,还有对自身前途命运的极度恐慌…数重打击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冲垮了赵启恒紧绷的神经!
“啊——!!”赵启恒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嚎!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充满了混乱、疯狂和毁灭的欲望!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
“沈家!是沈家!是沈云昭那妖女害的!是她下的咒!是她害了我的如霜!害了太子殿下!我要杀了她!杀光沈家!”他如同疯魔般嘶吼着,猛地拔出腰间悬挂的装饰佩剑(虽非战阵利器,却也开了锋),竟不顾一切地朝着周围胡乱劈砍!一个躲避不及的小厮被他一剑划伤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老爷疯了!”
“快跑啊!”
仆役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逃离正厅。
赵启恒状若疯虎,挥舞着长剑,追砍着并不存在的“沈家妖人”,口中语无伦次地咆哮:“妖女!还我如霜!还太子殿下的命来!我要你们沈家满门陪葬!”他冲进庭院,对着花木假石疯狂劈砍,枝叶纷飞,石屑四溅!昔日威严的兵部尚书,此刻披头散发,满脸涕泪横流,衣袍沾染着柳如霜和自己的血迹,形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赵府上下,彻底大乱!尖叫声、哭喊声、器物破碎声,惊动了整条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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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北王府,偏厅。
一名夜枭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对守门的同伴低语几句。片刻后,门被推开,夜枭卫对着闭目调息的沈云昭躬身,声音平淡无波:“县主,兵部尚书赵启恒府上出事了。”
沈云昭猛地睁开眼,冰焰在眸底一闪而过:“何事?”
“赵启恒的爱妾柳如霜,不知何故突然发狂,以利器自毁容貌,伤势极重且身中剧毒,恐难救治。赵启恒受此刺激,当场失心疯发作,持剑在府中狂砍滥杀,伤及数名仆役,现已被其府中护卫制服,但神志不清,口中只反复嘶吼…要杀沈家满门,为太子和其爱妾报仇。”
沈云昭的心猛地一沉!柳如霜发狂自毁?赵启恒失心疯?剧毒?
一个名字瞬间闪过她的脑海——牵机引!
柳如霜的症状,与太子中毒后的癫狂何其相似!只是太子是饮下毒酒,而她…是接触了沾染剧毒的东西!
是那支簪子!
曹德海在王府水榭中刻意提及她腰间玉佩时,赵启恒那骤然变化的眼神!他府中搜出的“东宫”令牌残片!还有柳如霜触碰毒物发狂…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那支被曹德海暗示可能与母亲遗物有关的诡异凤簪,不仅是一件证物,更是一件被淬了“牵机引”剧毒的杀器!赵启恒将其私藏,本欲用来构陷沈家,却不料被自己的爱妾误触,酿成惨剧,更将自己刺激得彻底疯狂!
好毒辣的连环计!幕后之人不仅要用毒酒嫁祸,更早就在赵启恒身边埋下了这颗致命的毒钉!无论毒酒能否成功,只要这毒簪被发现或误触,都能将脏水泼向沈家!柳如霜的惨状和赵启恒的疯狂指控,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一股寒意,比鬼哭涧的冰雨更甚,瞬间浸透沈云昭的四肢百骸。这不仅是夺嫡之争,更是一场针对沈家、不死不休的绝杀!母亲的血仇,父亲的暗箭,太子的剧毒,赵府的惨剧…背后都缠绕着同一条毒蛇!
“王爷已知晓此事。”夜枭卫继续道,打断了沈云昭翻腾的思绪,“王爷让属下转告县主:稍安勿躁。赵府之乱,未必是祸。”
未必是祸?
沈云昭眸光微凝。萧绝的意思是…赵启恒的疯狂和柳如霜的中毒,反而可能成为撕破对方伪装的突破口?那支作为凶器和证物的毒簪,此刻必然暴露在众人眼前!只要…能证明这毒簪的来源!
就在这时,又一名夜枭卫快步走来,在门外同伴耳边低语几句。守门的夜枭卫再次转向沈云昭,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县主,刚得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太子…薨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这消息真正传来,依旧如同惊雷炸响!储君薨逝!大胤的天,要变了!
水榭中的混乱,赵府的惨剧,太子的死讯…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将整个京城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中心!而沈云昭,正处于这风暴眼的最深处!
“王爷请县主移步书房。”夜枭卫的声音打断了死寂。
沈云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站起身。她知道,萧绝的“三日之期”,或许有了答案。风暴已起,她已无法独善其身。那支染血的毒簪,太子的死,赵启恒的疯狂指控…都逼着她必须做出选择。
她整理了一下素色的宫装,护住腰间的凤凰玉佩,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棋子?
不。她要做的,是执棋之人!至少,是能掀翻棋盘的棋子!
她跟随夜枭卫,走出偏厅,朝着王府深处那象征着权力与秘密的书房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惊涛骇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