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站台上,齐墨站在月台边缘,手里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车票。昨夜医院门口那个老人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有时候换个环境,也许会有新的开始。”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否真的能带来改变,但他决定试一试。
火车缓缓进站,汽笛声拉响,人群开始躁动。他低头看了眼包里的照片——那是他小时候和父母在老家屋前拍的,泛黄边角已经卷起。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边缘,把它重新塞进夹层,拉上背包拉链。
车厢里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放在脚下,靠窗坐下。窗外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随着列车启动,那些记忆像被风吹散的纸片,一张张飘过眼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小满的消息:【路上小心,到了记得说一声。】他没回,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闭上眼睛。他知道她不放心,也知道这次回去不是简单的探亲,而是为了一个答案。
火车晃动中,他的思绪逐渐沉静下来。他要面对的不只是父母,还有自己。过去几年,他一直活在一个模糊不清的状态里,医院、诊断、药物、病友……一切都在提醒他“你有问题”。可现在,医生却告诉他“你好了”。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恐惧。
如果他真的“好了”,那他到底是谁?
列车驶入第一个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了车厢。齐墨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忽然想起收拾行李时发现的那张照片。他当时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拿着它,愣了好一会儿。那时候的他笑得那么自然,父母站在他两边,母亲的手搭在他肩上,父亲则把手搭在母亲手上。一家三口,仿佛什么都不会变。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们是否还记得那时的模样。
到家已是傍晚。老房子依旧立在巷子尽头,灰白的外墙有些斑驳,门环上的铜绿比记忆中更深了些。他站在门前,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刻,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门开了。
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探出头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欣喜,再变成一丝迟疑。她擦着手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
“回来了?”她问。
齐墨点点头,嘴角勉强扬起一点笑意,“嗯。”
父亲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旧报纸,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先吃饭吧。”母亲说,“路上辛苦了。”
饭桌上依旧是熟悉的饭菜香,油焖茄子、青椒土豆丝,还有他小时候最爱的红烧肉。母亲不停地给他夹菜,仿佛他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瘦了。”她说。
“最近睡不好。”他答。
父亲放下筷子,看着他,“真没事了?”
齐墨顿了一下,夹菜的动作停住,然后点头,“医生说是痊愈了。”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饭。母亲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担心些什么。
晚饭后,他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听着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父亲走了出来,在他旁边坐下,点了一支烟。
“你想做什么?”父亲问。
齐墨看着地上摇曳的影子,轻声说:“还不知道。”
“那就先歇几天。”父亲吐出一口烟圈,“这些年,你也累了。”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他开始收拾房间。老家的东西大多还保留着,书桌、床铺、墙上贴的海报……一切都像时间在这里停住了脚步。他在抽屉最深处翻出一本旧日记,封皮已经褪色,边角有些破损。翻开第一页,是他十六岁写的:
【今天又做噩梦了,梦见我一个人站在医院走廊里,所有人都穿着白大褂,只有我不是。我不知道我在那里干什么,只知道我必须留下来。】
他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面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把它放进包里。
第三天,他去了镇上的老图书馆。小时候他常来这里看书,管理员是个独眼老头,脾气古怪但记忆力惊人。他走进去的时候,老头正戴着老花镜整理书籍。
“这不是齐家小子吗?”老头抬起头,声音沙哑,“几年没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齐墨笑了笑,“是啊,回来待几天。”
老头打量了他几眼,忽然说:“你还记得你以前借过的那本书吗?《精神分析入门》。”
他愣了一下,“记得。”
“你当时问我,为什么这本书里说‘病人往往最清楚自己的问题’。”老头眯起那只完好的眼睛,“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齐墨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其实只是想逃避别的东西。”
老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离开图书馆时,太阳已经西斜。齐墨走在镇上的石板路上,脚下的石头温热而粗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走路了。
走到河边,他停下脚步。河水依旧缓缓流淌,岸边的芦苇随风摆动。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朝水面扔去。
石子跳了三次,最终沉入水中。
他站起身,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他还得回到那个世界,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他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好了”。
他要重新进去。
这一次,他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