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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的日头烈得晃眼,新通的暗渠水见少。周丫握着青铜哨子站在渠边,哨音刚起,银蛇忽然往渠里钻,金蛇盘在哨子上,鳞片蹭得哨身发亮,哨音顿时变了调,像带着股水汽。

“真管用!”青禾举着草帽扇风,渠水竟泛起涟漪,远处的山坳里飘来片云,“梅大夫说这哨子沾过泉眼的水,能唤云,太奶奶当年总在天旱时吹。”

哨音落时,云团越聚越厚,豆大的雨点砸在渠水,溅起的水花里浮着蛇影。赵铁柱扛着铁锹往渠边跑,土埂被雨水泡软,银蛇用身体把土压实,金蛇则往渠里扔了把谷壳,壳在水面打转,画出道分水线。

“李木匠说哨音分三调,”他抹了把脸上的雨,“短调唤雨,长调分水,连吹三响是报急,刚才你吹的是分水调,渠水才分岔呢。”

外乡汉子带着远乡的后生们来修渠坝,坝绳是用三色布拧的:“俺们那的长老说,”他往绳上浇了点渠水,“哨音能顺着水脉传,远乡的泉也在冒泡,像在应和。”

雨停后清渠,铁锹碰到个圆东西。挖出来看,是个黑陶瓮,瓮身刻着“分水”二字,瓮口用麻绳缠着块蓝布,布上绣的蛇纹被渠水泡得发胀,和青铜哨子上的纹一个样。

“是守渠人的!”周丫认出瓮沿的磕碰,和老仓墙根的陶片能对上。倒出瓮里的东西,滚出个木哨,比青铜哨子小些,哨尾系着半截麻绳,绳上沾着的谷壳还带着潮气。

瓮底沉着张油纸,用炭笔写着:“哨分三调,水走四渠,瓮随水移,见瓮分粮”,是三十年前守渠人的笔迹,墨迹里还裹着点渠泥。

青禾忽然想起什么,往瓮里灌了些新谷:“我爷爷说过,‘瓮是渠的秤,谷是瓮的星’,得让新谷认认旧哨的味。”话音刚落,渠水忽然往瓮里灌,木哨在水上打了个转,竟自己吹响了,是长调,像在唤水。

张老板提着竹篮送新做的渠闸,闸板缠着蛇蜕绒:“我娘说,当年守渠人总在闸边吹哨,”他往板上抹了点桐油,“说‘让闸沾点哨音,分水时才匀’。”

孩子们趴在渠坝上看,小石头往瓮里扔了颗珠光谷粒:“看它能漂多远!”谷粒顺着渠水往下游,漂到分岔口,忽然分成两瓣,一瓣往四乡,一瓣往远乡,像被哨音劈开的。

用新谷试哨,怪事发生了。青铜哨吹短调,渠水带着谷粒往低洼处流;吹长调,谷粒往高处的田埂漂;连吹三响,谷粒竟顺着暗渠往老仓方向钻,像有双无形的手在引。

“哨音真能赶谷!”周丫看得直咋舌,赶紧让赵铁柱往渠里撒了把陈种,“守渠人说的‘见瓮分粮’,准是这意思。”

渠水流到李家集的田,村长举着木哨来接:“这哨是俺爹留下的,”他吹了声长调,谷粒立刻往他家田里落,“说‘哨音认主,谷才肯留’,你看,分的谷比别家多一成!”

张家村的婆娘在渠边摆了个筛子,筛里垫着蓝布:“听哨音分谷,”她往筛里撒了把艾草,“梅大夫说艾草能聚谷气,分的谷壳上都带着哨音的颤纹,像活的。”

远乡的后生们在渠尾接谷,谷粒落进陶瓮时,瓮身的“分水”二字忽然发亮,映得谷粒泛着光:“俺们的瓮也认哨音了,”后生举着瓮给周丫看,“长老说这是‘两地瓮对哨,谷不分彼此’。”

周丫往渠里撒了把混着蛇蜕灰的谷种,青铜哨吹连响,谷粒顺着水脉往地下钻,渠底传来“簌簌”声,像有无数谷粒在跟着动。银蛇忽然往地下钻,金蛇在渠边吹木哨,哨音钻进土里,地缝里立刻渗出带谷香的水,往远处的荒地淌。

木哨吹坏的前夜,哨音忽然变了调。周丫守在渠边听,哨音里混着新声——不是守渠人的调,是太奶奶和苏老夫人的声音,一个说“这渠得通到山外”,一个笑“哨音能飞过河”,话音落时,渠水真的往山外漫了漫。

“是老祖宗在教新调!”青禾赶紧掏出纸笔,把哨音记成谱,“你看这谱上的弯,像渠水的分岔,比守渠人记的多了个远乡调。”

赵铁柱往新谱上盖了个章,章是用黑陶瓮底刻的:“李木匠说这谱得刻在渠边的石头上,”他指着刻好的字,“你看这字缝,都嵌着谷壳,哨音吹过,字会发亮。”

外乡汉子送来两捆新割的芦苇,要编新的谷囤:“俺们那的木哨也在传新调,”他往芦苇上撒了把渠水,“说‘囤要跟着哨音摆,谷才不会潮’,和黑陶瓮上刻的一样。”

梅大夫背着药箱在四乡的渠边转,药箱里的药膏沾着谷香:“刚在渠坝后捡到这个,”他从箱底摸出个竹筒,筒里装着些干谷,筒盖刻着“哨谷同源”,“许是当年没吹完的谷,说‘留着给后人续哨音’。”

往竹筒里添新谷时,周丫发现旧谷上的哨纹已经泛出金光,新谷的纹带着银光,缠在一起像条双色彩带。“是续上了!”她往筒里灌了些渠水,“守渠人的哨调,终于和咱的凑成串了。”

立秋那日,四乡和远乡的渠边都立起了哨音石,石上的谱在阳光下发亮,青铜哨一吹,渠水就带着谷粒往各处淌,像条流动的谷河。

周丫站在渠头的高坡上望,四乡的谷田连成片,穗子在风里晃,远乡的粉白谷种混在中间,像给这片金镶了道边。银蛇和金蛇盘在哨音石上,尾巴垂进渠里,谷粒落在蛇尾上,顺着鳞片滑进分岔口,像在给各处分谷。

“该给远乡的渠送新哨了!”青禾举着新做的木哨跑来,哨身刻着两地的蛇纹,“长老说‘双哨对吹,水脉才通’,远乡的泉在等新调呢。”

赵铁柱扛着刻好的哨谱石过来,石座缠着三色绳:“李木匠量过,”他往石缝里塞了把谷壳,“这石的位置,正好对着四乡和远乡的泉眼,哨音能传得最远。”

外乡汉子往石上浇了点两地的渠水:“俺们的长老说,‘水混水,哨对哨,远渠就和咱的渠在一条谱上了’,”他指着石上渗出的水珠,“水珠里都映着谷穗呢。”

张老板提着个酒坛来,往石上倒了点谷酒:“我娘说,当年开渠时就这么做,”他往坛里扔了把新旧谷粒,“说‘让酒带着哨音,谷长出来才带劲’。”

孩子们在渠边的空地上跑,小石头举着木哨吹短调,狗蛋用谷粒拼哨谱,两人的脚印混在一起,像给渠坝盖了个活的章。“远乡的渠通了,俺们要去送蛇崽!”小石头喊着,声音被渠水带着往远处飘,像个会跑的哨音。

周丫望着渠里的谷粒,忽然明白,守渠人做哨、刻瓮时,哪是怕分水不均,是盼着四乡和远乡的人能像这渠水,顺着哨音的调,往一块儿流,往一块儿聚,让“你的谷”“我的水”变成“咱们的仓”,让每声哨音都记着,只要哨调合着,再远的渠,也能连成家。

夜里,周丫梦见哨音谱飘到了天上,变成条彩色的渠,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坐在渠中央,往两岸撒谷种,银蛇和金蛇在渠里游,鳞片沾着三色谷粒,把渠水染成了虹,虹下的远乡新渠,正淌着带着哨音的水,和这边的渠水缠在一起,像对哼着同调的姐妹。

第二天清晨,周丫推开渠边的谷仓门,看见四乡的蛇崽正围着青铜哨转,哨音里的谷粒从蛇嘴里掉下来,顺着渠水往远处漂。她笑着转身,去叫还在收拾的青禾和赵铁柱:“走,给新渠的谷测水分去,今儿要让所有的谷都知道,跟着哨音走的活,才刚起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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