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末年,冀中平原上有个叫“李家窝棚”的小村子。村东头住着一户姓李的人家,当家的叫李老幺,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手上磨出的茧子比石头还硬。他老婆李氏,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夫妻俩没儿子,只有一个闺女,名叫杏儿,年方十六,长得水灵灵的,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姑娘。
李老幺家不算富裕,但温饱有余。他家院子里有个猪圈,圈里养着一头母猪。这头母猪可不是一般的猪,通体乌黑,油光水滑,长得比寻常母猪要壮实许多,一双小眼睛总是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精明劲儿。李老幺对这头猪宝贝得不行,为啥?因为这猪是他的“钱袋子”。
这头母猪特别能生,一窝少说也能下十二三个崽,而且个个活蹦乱跳,养上几个月就能拉到镇上换回不少银钱。靠着这头猪,李老幺家才慢慢攒了点家底,还盘算着再过两年,给杏儿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
这一年开春,黑母猪又怀上了。李老幺伺候得比谁都尽心,麸皮、豆饼、野菜,换着花样地喂,把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生怕它有个头疼脑热。李氏也常念叨:“这猪是咱家的福星,可得好好待它。”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母猪的肚子滚圆,走起路来都有些吃力。李老幺估摸着,就这几天的光景了。
果然,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猪圈里传来一阵骚动。李老幺披上衣服,提着马灯就冲了出去。只见黑母猪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哼哼唧唧地叫着,看样子是要生了。
“来了,来了!”李老幺又惊又喜,赶紧把老婆闺女都叫了起来帮忙。
接生小猪是个累人的活儿,李老幺一家三口守在猪圈里,忙得满头大汗。一个、两个、三个……小猪崽接二连三地落地,粉嫩的皮肤,湿漉漉的,一落地就挣扎着要找奶吃。李老幺看着这活蹦乱跳的一窝,心里乐开了花,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可这一胎,生得特别不顺。一共有十五只小猪,前面十四只都平安落地,就剩下最后一只,卡在里面怎么也下不来。黑母猪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叫得声嘶力竭,鲜血顺着腿往下流,把垫草都染红了。
“当家的,这可咋办啊?再这样下去,母猪要没命的!”李氏急得直掉眼泪。
李老幺也慌了神,他一个粗汉子,哪懂这个。他看着痛苦挣扎的母猪,心里那个急啊。这要是母猪死了,那一窝刚出生的小猪也得跟着饿死,这一年的指望就全泡汤了。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听村里的老人说过,遇到难产,有时候得“搭把手”。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母猪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一咬牙,说道:“杏儿,给你娘搭把手,把猪按住了!我来!”
杏儿虽然害怕,但看着父亲焦急的样子,还是和母亲一起,死死地按住了母猪的头和前半身。李老幺撸起袖子,也不管脏不脏,将手伸了进去。
母猪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蹄乱蹬,差点把李老幺踹个跟头。李老幺咬着牙,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只小猪的腿。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拽!
“噗通”一声,最后一只小猪掉了下来,但它一动不动,已经没气了。而黑母猪,在发出最后一声长长的呻吟后,脑袋一歪,也彻底没了声息。
猪圈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小猪们“哼哼唧唧”的找奶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老幺呆呆地看着死去的母猪,心里空落落的。他救下了一窝小猪,却失去了这个“钱袋子”。他叹了口气,对老婆说:“把死猪拖出去吧,找个地方埋了。唉,真是白忙活一场。”
李氏看着母猪圆睁的双眼,心里也有些发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照办。夫妻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死猪拖到后山,草草挖了个坑埋了。
他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自从埋了母猪,李家就开始发生怪事。
起初,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放在桌上的碗筷,一转眼就掉到了地上;明明刚扫干净的院子,一眨眼又多了几片落叶;晚上睡觉,总能听到院子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动,可出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李老幺以为是野猫黄鼠狼作祟,没太在意。可怪事愈演愈烈。
一天晚上,李老幺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惊醒。他侧耳一听,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用牙齿啃骨头。他心里一紧,悄悄爬起来,摸了根烧火棍,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
月光下,厨房里一片狼藉。挂在梁上的咸鱼被扯了下来,掉在地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趴在上面,啃得正欢。李老幺壮着胆子,大喝一声:“谁!”
那黑影听到喝声,猛地一抬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寒光,接着“嗖”地一下,从窗户窜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李老幺追出去一看,地上只留下几串凌乱的猪蹄印。
他心里犯了嘀咕:“难道是野猪跑进来了?”
可第二天,他发现,那猪蹄印一直延伸到后山埋母猪的地方,然后就消失了。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杏儿说她晚上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看,吓得不敢一个人睡。李氏也整天心神不宁,做饭的时候好几次把盐当成糖。只有李老幺,还强撑着,安慰老婆闺女说:“别自己吓自己,肯定是咱们心里有鬼。”
可他自己心里也发毛。他开始失眠,一到晚上就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奇怪的声响,从“悉悉索索”变成了沉重的脚步声,有时还夹杂着低沉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哼哼声,跟那头黑母猪生前一模一样。
终于,出大事了。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李老幺一家早早地就关了门,躲在家里。半夜,杏儿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爹!娘!有鬼啊!”
李老幺和李氏魂飞魄散,赶紧冲进闺女的房间。只见杏儿缩在床角,脸色惨白,指着窗户,话都说不利索了:“窗……窗户……一张脸……”
夫妻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糊窗户的纸上,不知何时被捅了一个洞,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往里看!
李老幺气得血往上涌,抄起门后的扁担,吼道:“什么妖魔鬼怪,敢来害我闺女!”他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院子里,雨下得跟倒似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整个院子照得惨白。就在那光亮的一瞬间,李老幺看到了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院子中央,站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影子的轮廓,分明就是一头猪!但它又是站着的,比人还高,浑身湿淋淋的黑毛紧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它庞大的身躯往下淌。最恐怖的,是它的脸,那张脸,分明就是那头死去的黑母猪的脸!双眼血红,嘴角挂着涎水,正死死地盯着他。
“嗷——”
黑影发出一声不似猪叫,不似人吼的咆哮,朝着李老幺猛扑过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
李老幺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求生的本能让他连滚带爬地往屋里退。他刚退进屋里,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那扇厚实的木门,竟被硬生生撞碎了!
木屑四溅中,那猪精闯了进来。它血红的双眼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瑟瑟发抖的杏儿身上。
“好你个李老幺!”一个尖利刺耳的女人声音,竟然从猪精的嘴里发了出来,“我为你家生儿育女,辛苦一辈子,最后落得个难产惨死!你不但不好好安葬我,还嫌我死得晦气,把我草草埋了!我恨!我好恨啊!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我要你女儿,给我陪葬!”
说完,猪精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朝杏儿扑去。
“杏儿!”李氏尖叫着扑过去,想护住女儿。
李老幺也急红了眼,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猪精的后背。可那椅子像是砸在石头上,瞬间四分五裂,猪精连晃都没晃一下。
眼看杏儿就要命丧猪口,李老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突然从门外射了进来,照在猪精身上。猪精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庞大的身躯被金光逼退了好几步。
李老幺睁开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桃木剑的老道士。那道士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大喝一声:“孽畜!竟敢在此作祟!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猪精看到道士,血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但它仍不甘心地咆哮着:“牛鼻子老道,别多管闲事!这李老幺负我,我要他全家偿命!”
“冥顽不灵!”道士冷哼一声,脚踏七星步,手中桃木剑挽了个剑花,指向猪精,“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敕!”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桃木剑上竟燃起一团火焰。他一剑刺出,火焰如一条火龙,直奔猪精而去。
猪精身形庞大,在屋里施展不开,被火龙烧得惨叫连连,身上的黑毛“滋滋”作响,冒出一股股焦臭的青烟。它疯狂地冲撞,把屋里的桌椅板凳撞得稀巴烂。
道士见状,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将鲜血点在符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将黄符往天上一抛,喝道:“天罗地网,缚!”
那黄符在空中迎风便长,化作一张金色的大网,从天而降,将猪精牢牢罩住。猪精在网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道士趁机上前,桃木剑直指猪精的眉心,厉声问道:“你本是畜生,得李家喂养,才得以安身立命。虽因难产而死,却也是天数。为何心生怨念,化成厉鬼,要害其家人?”
猪精被金网缚住,法力大减,声音也变得虚弱起来:“我……我为他家生了一窝又一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死的时候,他连一句好话都没有,还嫌我晦气……我好不甘心……”
道士叹了口气:“万物皆有灵,也皆有命数。你虽为畜,却有灵性,本是好事。但你执念太深,怨气冲天,如今已堕入魔道,若再不回头,必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猪精听了,浑身一颤,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流下了两行血泪。
李老幺一家三口躲在角落,看着这一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听到道士的话,李老幺更是悔恨交加。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猪精的方向连连磕头:“猪大仙!是我错了!是我李老幺混账!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嫌你晦气……你饶了我们吧,饶了杏儿吧!”
李氏和杏儿也跟着跪下来,哭着求饶。
看到这一幕,猪精眼中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一些。它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家人,又看了看道士,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悲凉的叹息。
道士见状,点了点头,对李老幺说:“它怨气已解,但罪孽仍在。我今日将它收服,镇于山下,需你等为它立一座碑,好生供奉,日日诵经超度,方能化解它的戾气,让它早日投胎。”
“是,是!道长说得是!我们一定照办!”李老幺磕头如捣蒜。
道士收了金网,猪精化作一缕黑烟,被吸入一个瓷瓶中。道士将瓶口封好,交到李老幺手里,叮嘱道:“好生保管,明日去后山,寻一处风水宝地,将它安葬。记住,心诚则灵。”
说罢,道士也不多留,转身飘然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雨过天晴。李老幺一家人按照道士的吩咐,在后山那片埋猪的地方,重新挖了一个墓穴,用上好的棺木将猪的骸骨(其实他们找到的只是一些零散的骨头)装殓起来,郑重地安葬了。又请人刻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猪大仙之位”。
从此以后,李老幺一家天天在碑前烧香磕头,还请来村里的先生,为它念经超度。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李家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怪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窝被救下来的小猪,李老幺再也不拿它们去换钱了,而是当成家人一样养着,直到它们老死。
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人们都说,李老幺家的母猪成了精,幸亏有高人相助,才免了一场大祸。从此,李家窝棚的村民,对家里的牲口都多了一份敬畏之心,再也不敢随意打骂,更不会在它们死后草草了事了。
而李老幺,也时常会跟杏儿讲起那个雷雨夜的故事。他总会摸着杏儿的头,感慨地说:“闺女啊,你要记住,万物皆有灵,哪怕是一头猪,一条狗,一条命就是一条命。人啊,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没有敬畏之心。不然,报应说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