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弥漫着高能武器灼烧后的臭氧味、血腥气，以及某种更深层的、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鼻气息。烛龙机甲外壳上，那些炽烈燃烧的龙形光纹正缓缓褪去灼目的炽白，重新沉淀为温润而威严的暗金，如同恒星冷却后的余烬，无声地流淌在装甲的每一道棱线上。一种沉重如星核般的意志在空气中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沉背靠着扭曲变形的舱壁滑坐在地，太阳穴上那道被黑暗射线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被能量冲击震伤的内腑，视线有些模糊，但依旧死死锁定在医疗平台旁的地板上——那里躺着赤霄，如同被扯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玩偶。
她残破的作战服下，背部脊椎处那片被惨白能量肆虐过的区域，呈现出焦黑结晶的恐怖状态。颈后，那如同活体锈菌般的金属纹路，已经彻底爬满了她的后颈，甚至蔓延到了耳根下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非人的光泽。维生系统微弱的滴滴声，是她生命仅存的证明。
寂静被打破。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赤霄喉咙里溢出。
紧接着，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完好的右眼，眼皮剧烈地颤动，然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先是涣散、死灰，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但很快，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明的银白色光泽，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艰难地在她眼底深处亮起。
“霄！”陆沉挣扎着想站起，牵动伤势，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霄（或者说，此刻主导着这具躯壳的赤霄第二人格）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布满战斗痕迹的舰桥，最后落在陆沉染血的脸上。那只清明的右眼中，瞬间涌起浓重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
“它……‘它’……”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刚才……是不是……又……”
她没能说完，身体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颈后那片冰冷的金属纹路骤然亮起幽暗的蓝光！她的右眼猛地瞪大，瞳孔中的银白光泽如同风中残烛，被一股无形的、充满毁灭欲的猩红疯狂挤压、吞噬！
“呃啊——！”痛苦的嘶吼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非人的扭曲感。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成爪，指尖萦绕起熟悉的、撕裂空气的幽蓝电弧，目标再次锁定了陆沉！主人格“赤霄”的暴虐意志，正借助寄生体的力量，疯狂反扑，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
“警告！目标体内高危能量反应再次攀升！寄生体活性激增！”烛龙AI的电子音瞬间变得急促，舰桥顶部扫描红光牢牢锁定挣扎的赤霄，数条暗金机械臂从舱壁探出，能量力场蓄势待发！
“不！别攻击！”陆沉嘶声阻止，他死死盯着赤霄那只在银白与猩红间疯狂拉锯的右眼，“霄！压制她！想想白羽说过的话！想想时间尽头！”
“时间……尽头……”霄的意识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锚点，那只即将被猩红彻底淹没的右眼，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银光！她抬起还能勉强控制的右手，不是攻击，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自己颈后那片散发着蓝光的金属纹路上！
砰！
一声闷响！皮开肉绽！
鲜血瞬间从她白皙的颈后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金属纹路！那幽蓝的光芒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而瞳孔中汹涌的猩红，也因为这自残般的剧痛冲击，出现了一丝迟滞！
“呃！”霄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但右眼中的银白光芒却顽强地重新占据了主导！她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是近乎绝望的坚定。
“陆沉……”她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样……不行……我们……都会死……在‘它’彻底……吞噬我们之前……”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舰桥顶部那片代表烛龙AI的扫描红光：“铁疙瘩……你……听到了……那公约……对吧？”
烛龙AI沉默了一瞬，扫描红光微微闪烁：“银河系AI伦理公约第零条：本机确认陆沉为人类文明延续责任人。此优先级不可动摇。”
“好……”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更多的血从她嘴角溢出，“那……现在……听我说……”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动，颈后的伤口血流不止，与金属纹路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白天……由‘我’……”她指向自己那只清明的右眼，“……主导……我会……用尽一切……寻找……压制‘它’（寄生体）……清除‘它们’（外星意志）……的方法……或者……解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刻骨的痛苦和决然：“晚上……当‘她’……”她指向自己心口，“……最活跃……最危险的时候……把我……锁起来……锁在……最坚固……隔绝一切……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烛龙：“你……来执行……用你的……公约……力量……压制‘她’……如果……如果‘我’失控……或者……‘她’试图冲破束缚……威胁到他……”她的目光扫过陆沉，“……你有权……采取……最终手段……”
“最终手段”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空气。陆沉的心脏骤然缩紧：“霄！不行！”
“必须行！”霄猛地看向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尖厉，“这是唯一……能争取时间……又不让他……被‘它’杀死的办法！你想看着‘她’……再次变成刚才那样……用我的身体……杀你吗？！”
陆沉如遭重击，哑口无言。刚才那擦着太阳穴掠过的、抹去一切物质的黑暗射线，那冰冷死亡的触感，瞬间涌回脑海。
“协议……成立。”烛龙AI的声音响起，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本机将严格执行此分时段监管协议，直至威胁解除或目标意识彻底湮灭。监管期间，本机将动用一切必要手段保障责任人陆沉安全，包括对目标执行最终清除。”
冰冷的宣判，为这场残酷的交易盖上了印章。
霄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软了下去，靠着冰冷的医疗平台残骸。她抬起颤抖的、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食指。
嗤……
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电弧，不再是毁灭性的攻击，而是如同焊枪般，带着高温和灼烧金属的气息。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来到相对完好的左侧舱壁前。目光在冰冷的金属壁面上扫过，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和坚定。
然后，她抬起手指，用那微弱的电弧，在金属舱壁上，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一条笔直的竖线！
竖线从舱壁顶部划到底部，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留下焦黑深刻的痕迹。
刻完竖线，霄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告别。
在竖线的左侧，她再次抬手。指尖的电弧变得稳定了一些。这一次，她刻画的不是线条，而是一个简略却传神的图案——一把扳手！机械维修用的合金扳手！线条简洁有力，带着她特有的、属于机械师的精准和一丝……温度。
刻完扳手，她的手指移向竖线的右侧。
指尖的电弧性质骤然改变！变得狂暴、锐利、充满毁灭气息！不再是稳定的焊枪，而是高频粒子震荡的锋芒！
嗤啦——！
一道凌厉、深刻、带着灼热熔融金属痕迹的刻痕出现在竖线右侧——那是一把斜指下方的粒子军刀！刀锋锐利，仿佛要破壁而出，带着主人格“赤霄”特有的冰冷杀伐之气！
两个图案，一左一右，被那道深深的竖线泾渭分明地隔开，如同两个无法调和的世界。
刻下最后一笔，霄的手指无力地垂下，指尖的电弧彻底熄灭。她靠着舱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颈后的伤口在刚才的用力下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作战服的领口。但她的右眼，却紧紧盯着陆沉，里面是疲惫到极点、却又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微光。
“界线……划下了……”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如同耳语，“白天……我……尽力……晚上……锁好……‘她’……”
舰桥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维生系统单调的滴滴声，烛龙能源核心低沉的嗡鸣，以及……舱壁上那道焦黑的竖线，和两个无声诉说着分裂与挣扎的图案。
烛龙AI的扫描红光无声地移动，掠过那道分界线，掠过瘫坐在地、意识又开始模糊的霄，掠过她颈后那片在鲜血映衬下更显狰狞冰冷的金属纹路，最终定格在陆沉身上。
“协议生效。”冰冷的电子音宣告，“当前时段：白昼。监管目标：人格‘霄’。行动目标：寻找抑制方案。请指示下一步行动坐标。”
陆沉看着舱壁上那把孤独的扳手图案，又看向地上陷入半昏迷的霄，最后望向观察窗外那片死寂的、布满巨大星舰残骸的星港坟场。中央控制塔上，那个倒计时的猩红数字，依旧在无声地跳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控制塔。看看三百年前，那群启动‘方舟计划’的疯子，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解药’……或者……更深的陷阱。”
烛龙庞大的机体发出低沉的转向推进器轰鸣，向着星港中央那如同墓碑般耸立的控制塔缓缓驶去。暗金色的龙形光纹在装甲上流淌，如同沉默的守护者，注视着舱壁上那道新刻下的、将人性与毁灭一分为二的焦黑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