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商游清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却没有丝毫感动。
她甚至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寒而栗。
因为……此刻面前被她金羽火刃捅穿心脉的这个人,长着一张和赫琮一模一样的脸。
赫琮挡下雷劫的同时,也瞬间吸收了全部的雷劫能量……
商游清终于意识过来了什么,她下意识后退,但是,来不及了。
身后被风雪瞬间筑起冰墙。
面前的人吸收到雷劫能量,就像是一尊完全化开的石像。
他的手最先动了,他微垂着眼睑,凝注着捅穿他心脉的那把火刃,很平静地抽了出来。
霎那间,商游清被覆在金羽火刃上的亘古寒气反噬,猝不及防扑落倒地,泣出一口心血。
“赫琮……是你用来算计我的分身?”
风雪掠过他低垂的银发,他真实的肌肤质感更似透明冷玉,目光没有悲悯,极度冰凉地扫了一眼地上挣扎的凤凰,说:“是。”
商游清被那寒气侵蚀着,两片翅膀剧烈抖颤,又一字一顿地寒声问,“你身上的杀障,包括墨墨身上的杀障,都是你亲自种下的?为的,就是引我吞食杀障,来到这里渡雷劫?”
山庙被劈倒的残破铜铃在断断续续地响着,他静立着,气息那样冰冷,声音也好像一潭沉寂的冰川雪水,他依然无波无澜地说了“是”。
然后,俯下身,冷澈雪白的修长手指去拨开凤凰的腹部绒羽,要从商游清羽毛底下取回幼雏。
商游清竭力蜷缩起尾翎裹住了自己的腹部,怒啸,“滚,滚开……”
然后,那只冰冷的手就好像折断树枝一样寻常漠然的,把商游清竭力护住腹部的几根纤长尾翎羽骨从容折断。
在凤凰的痛苦嘶声尖啸中,剥出被藏在她柔软的腹部绒羽的小凤雏,于狂风暴雪中,抱着幼雏消失了。
商游清在古庙废墟中猛烈地扑张翅膀,可尾翎已断,她怎么拼命地飞都飞不起来。
翅膀狠狠砸在废墟碎石上,砸得鲜血淋漓,仍然无法飞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冰雪身影夺走她的幼雏,从眼前消失不见……
心脉好像已经被那寒气侵蚀揉碎,嘴角不停涌出血,在飘落身下的积雪绽开,像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花瓣。
血沿着碎裂的岩石缝隙往下渗流,一点一点,渗进蜿蜒的山脉深处。
来自神父的灵息接触到泣落的凤凰心血,沉睡已久的神魂在这一刻被唤醒。
山脉地动山摇间,深不见底的冰川发生裂隙,将雪山上鲜血淋漓的凤凰震落进深渊裂隙。
商游清用尽全力展开了金色翅膀,但却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被断了尾骨的纤长尾翎耷拉在翅膀底部,她整个凤凰真身都在摇摇欲坠,跌入无边深渊。
然而,她最终并没有跌落下去。
商游清被一只无比宽厚温暖的手臂拥进怀里。
她太疼了。
尾翎羽根断裂成好几截,稍微蜷动一下便牵一发动全身地疼痛抽搐。
呼吸一抖一抖地,哆哆嗦嗦嗅探到来自幼时的熟悉温暖的灵息,翅膀本能地往那怀抱里钻,血泪又止不住地往下坠,把原本漂亮整洁的毛羽都弄得乱七八糟的惨淡。
神识涣散中,商游清好像听到了一声仿佛能够安抚整片天地的温润熟悉的声音,“小清……”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商游清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她没有力气化形,一直以凤凰形态昏沉着。
每次好不容易醒来,便觉得浑身躯体都好像被那股经久未散的寒气钻透骨髓羽根,她一只火凤凰,竟也开始畏寒起来了。
商游清每次都冻得浑身抖颤,蜷缩着黯淡无光的翅膀埋进神父的怀抱里,又被自己身后折断耷拉的尾翎疼得很快再次陷入昏沉……
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疼痛折磨中,商游清不知在那深渊地下浑浑噩噩昏睡了多久多久。
待她完全恢复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然是数月过后。
商游清也早已不在那片冰川深渊底下。
她睁开湿润的眼睛,发现自己栖落在一棵古树中央的巢穴里头。
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尾翎还受着伤,张开翅膀就想要从巨大的古树飞落下去,结果在半空中扑腾失衡,险些栽落下去,最后被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托抱住了。
商游清在他的手掌心勉强站稳,抬头,看到了一如记忆中那张清风霁月般温柔好看的脸。
商游清张了张口想要唤神父,但声带好像被什么撕扯碾过,稍微滚咽一下便疼得洇出一点血丝出来。
“还不能说话。”
神父摸了摸她的绒毛头部,轻声提醒。
商游清被带回小院里处理刚刚从古树扑腾栽落下来时裂开的伤口。
神父把她放置在桌前,桌上摆满了药。
商游清环视了一遍屋内摆设,认出来这是她幼时还没被送去梧桐山的时候,跟神父的家。
尾翎上的纱布被神父拆开时,商游清微微垂着凤眼看过去,清楚看到自己身后原先火彩熠熠的尾翎羽毛早已失去了光泽。
并且因为羽骨的断裂,上面的绒毛堆成一小簇一小簇,乱糟糟地黏在羽根上,丑陋极了的。
别说是凤凰了,连普通的鸟类羽毛都比这好看得多。
商游清盯着那断裂的羽骨,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就好像是想透过尾翎上面的断骨痕迹,一遍又一遍地复盘当时那双手是如何做到轻易把她的尾翎折断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的。
而神父还很细心认真地处理着她尾翎的断裂处,一边附着灵力疗愈,尽可能不让商游清太痛。
商游清看着看着,又木然冷淡地撇开了脑袋。
仿佛是不愿意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尾翎。
她恹恹地盯着窗外。
风从窗门缝隙灌进来,商游清的翅膀条件反射似的蜷缩了一下,冷得用翅膀裹住了自己的腹部。
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忍着寒气侵袭的疼痛,打开了翅膀,低头下去,腹部的绒羽柔软平坦,却空荡荡的,早已没有了幼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