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天露鱼白,潘令宁便雇了马车去开封府报案。
她所经之地,皆是人群熙攘街衢,想必光天化日之下,那伙黑衣人也不敢轻易现身对她动手。
她唯有白日活动才安全些,若离开了阿蛮家,晚上宿在何处皆不保险,因此她需得马上报官解决了此案,不仅为王二蹬伸冤,也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只是开封府尹依然不坐堂,而是县丞接了她的案子,程序照旧,也只是听她陈述案情,并且收了她的诉状,打发她回去了。
潘令宁询问王二蹬下落,县丞只回复仍在搜寻。
潘令宁苦苦哀求,县丞只得让衙役把她请出去,因为身后还有许多报官的,她一人不可独占公堂。
后来还是昨夜招待她的郑主簿出来与她交代了几句,原来这段时间开封府尹皆不坐堂,只因为朝中还有更大的案子需要他协理。潘令宁一听便猜测可能是云集楼诗案。
如今是府尹的下僚县丞升堂,权力不大,而她状告的是已经结案的鬼樊楼,光凭她一面之词,且无具体的赵九娘的下落,县丞也不好判定与鬼樊楼案件牵连,更何况鬼樊楼案干系林氏外戚,上一次也是三法司会审才得以推动,如今光凭县丞一人之力,实属为难了。
“那我该如何做?我弟弟被他们掳去了,受了重伤,我不能眼睁睁地干等,而且他们企图追杀我……”
“潘小娘子,事分轻重缓急,你唯有等待,近日京中要案太多,便是宰执也分身乏术!”
“难道因为大案在前,我等百姓的生死便可置之不理?”
“话非如此,你弟弟王二蹬的下落,我们仍旧持续派人追查,有消息便报送与你,你先回去吧!”
她又被打发走了,只能先回齐物书舍。
然而傍晚的时候,衙役来消息了,王二蹬找到了!
齐远匆匆忙忙而来,见了她,却眼巴巴地望着,双唇嗫嚅,开不了口。
衙役尾随而至,告知了她消息,潘令宁立即动身往衙门去。
“他怎么样了,为何不说?”潘令宁问齐远。
“不太……好……”齐远有所回避。
潘令宁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口。
她抬手捂上心口,心噗噗直跳,几乎无法控制,她止不住胡思乱想。
到了衙门,果然是最坏的结果,无任何转机——
王二蹬是在河里被人打捞上来的,此时卷着一席草席,似被遗弃的物品搁在后堂,孤零零地躺在她跟前,露出一双泡得发白的脚。
她何曾想过,王二蹬黝黑干瘦的皮肉,居然也可以似石灰打的这么苍白,嶙峋可见筋骨的脚上还套着她新赠的鞋子,这恐怕是他此生唯一穿过的新鞋子,而店家量体裁衣制作的衣裳还未交付,往后,他也穿不上了。
他这一生犹如历劫,先天残疾,遭人白眼,便是到死,他也没享受过一丝丝被人全心呵护的爱意,如同他姐姐凝露,如鬼樊楼那些死去的女子,最终唯有一卷凄凉的草席裹覆全身。
明明差一点就看到光明,明明他说过要攒钱,迁移姐姐的尸骨回相州安葬。
潘令宁悲痛万分,缓缓跪在地上,轻轻打开了草席,生怕吵醒了他。
便连齐远,也不忍目睹地别过头,而她居然毫不畏惧,似对待万分熟悉的亲人,打开阻隔,看望他最后一眼。
而后她俯卧在地,双肩颤抖,极致的悲伤最为无声,她好一会儿才发出恸哭声响。
齐远陪她一同跪下,喉咙沙哑,唤了一声:“潘娘子……”
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陪着她。
县丞匆忙赶来,只远远地瞥见立即掩鼻侧头,摆手让衙役盖上,询问了仵作和衙役搜寻的情况。
仵作说道:“创伤为利刃所致,且从身后往前贯穿,死因为溺水,肺中仍有大量水泡。”
县丞上前,低头询问潘令宁:“死者可是你的义弟王二蹬?”
“是的,请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我与弟弟追查妙龄女子失踪案,而后便遭到追杀,前几日鬼樊楼的逃犯赵九娘现身京城,我与弟弟亲眼看到她捋掠女子,今晨诉状已递,请少府(县丞)为小民做主!”潘令宁朝他磕头。
然而县丞忽然嗤鼻起身:“我今晨不是同你说过了,毫无证据表明与鬼樊楼有关,鬼樊楼案三司会审已结束,还如何有关联?你莫不是质疑三法司执法之公正?”
“可是那赵九娘并未落网啊!”
“凭你空口一句,那赵九娘便真的是赵九娘了?罢了,你伤心过度,以至疯魔,先回去等消息吧!”
“少府!少府!”潘令宁唤他,他未理,与主簿一同走出去了。
他们即将穿过角门之时,潘令宁听闻他满是厌烦地低声对主簿说道:“死因为溺水,伤口并不致命,如何断定为凶杀?汴河湍又急,偶尔死几个呆傻的聋哑人也很正常,怎么就收了她的诉状,断定与鬼樊楼扯到一起?”
潘令宁极度压抑的情绪,便因他这句话而点燃,她怒不可遏猛然起身追出去:“少府岂可草菅人命?难道聋哑人便不配得到尊重,难道任凭尔等草草打发结案?难道这么多女子横遭掳掠,泣血诉状面前,尔等竟可耳聋眼瞎,装作不知?”
可惜走远的人未理会她的斥骂,潘令宁反而被衙役抬了出去。
齐远死死地护着她,与衙役推搡争执一番,才把她安全地带出来。
“他们岂可枉顾生命!便是卑微如稗草蝼蚁,就不配伸张冤屈,得到公平公正对待?”潘令宁忿忿不平。
“高悬明镜之下坐着的也是凡胎肉体,总有好赖之分,潘小娘子,我们等府尹坐堂,再来敲鼓鸣冤!”齐远也是义愤填膺,替她不值。
潘令宁痛苦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阿蛮说的话,难道这件事当真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几月前她与阿蛮报官,主审的仍旧是这几人,当时雷霆出击,刚正果决,与如今的态度截然不同。
到底为何?
她郁郁寡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对齐远道:“不找了,开封府找过两次,便无需再找了!我自会去找一个人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