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封府和皇城司捣毁鬼樊楼暗庄,潘令宁曾回头寻找王二蹬,也多次向衙役打听,可均不见他踪影。
当时赵九娘逃脱,为了销毁证据,杀人放火,她以为王二蹬已经遭遇不测,心中愧疚难当,没想到今日居然惊喜地发现,他还活着!
潘令宁立即扑上去拦住:“住手!住手!别为难他,他偷了什么,我代他还与你们!”
书生七嘴八舌,原来王二蹬不止偷了他们笼饼,而是在档子口夺食,因蛮力过大,竟把整个笼饼铺子掀翻,笼饼、肉馒头撒了一地,摊主抓着他们不放,他们只能押了一名同窗在摊贩处,其余人等来抓小偷。(宋代馒头叫笼饼,包子叫有馅儿的馒头)
“多少我都赔,放过他吧,我随你们去!”潘令宁允诺,回头扶起王二蹬。
王二蹬却有些回避,双眼躲闪,怯生生地。
“诶,你好大的口气,你是他什么人啊?莫不是偷偷放他跑了,徒留你一介女流,寻思着我们不敢为难你?”
“他是我弟弟!”
“可他明明不认识你!”
潘令宁回头看着王二蹬,比划着,可她的手语不得章法,王二蹬毫无反应,她便掀开她鬓角的疤痕给他看,又指了指他挂在项间的岫玉镯子。
王二蹬瞳孔震缩,忽然扔了手中的笼饼,挥舞着双手,发出“呜呜啊啊”的嘶鸣
潘令宁知他是认出来了,忽然心酸。
当时在庄子上,她与王二蹬在暗室相见,他在暗处,他许是未能瞧清她的面容,所以没认出她来,只是见了疤痕和镯子,他便想起姐姐凝露,也实在令人感伤。
潘令宁取了颗石子,在夯实的土路上写了几个字。
王二蹬点点头,她这才牵着王二蹬的手臂起身:“笼饼铺子在哪里,你们引路吧!”
几名书生没想到她果真当真,而且也不嫌那小偷浑身肮脏发臭,便牵着手臂,只当她是哪路活菩萨,既然有人自愿撒钱,他们也乐得高兴,便带着她去。
然而到了笼饼铺子,却见摊主对扣押着的书生拱手称谢,面带笑容,和和气气。
那书生亦拱手回礼,把几名同窗看得傻眼。
书生回身道:“你们回来了,我与摊主商议,付了钱,化干戈为玉帛了,别为难那小偷了!”
潘令宁注视着书生,见他身量极高,刀眉锐眼,英武不凡,虽是文人书生,可潇洒爽利的举止,豁达爽朗的笑声,颇有几分侠气。
而且,他看着十分眼熟。
直到身旁的书生调侃:“齐远啊齐远,我们跨街追捕小偷,仪态尽失,你却在这儿充大款!”
书生摆摆手:“罢了,一点小事,我看他面黄肌瘦,许是饿极,不必为难!”
“果然是齐物书舍的少东家,出手就是阔绰,往后我到了你铺上买纸,你可得给我折价!”
潘令宁在旁听着,恍然大悟。
齐远!
可不就是当时乳娘强掳她,几名太学诸生当街阻拦,为首的那位义士?
而且齐物书舍……他竟是齐物书舍的少东家?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亦或者,王二蹬是她的福星!
潘令宁眼含星光,主动走到他近前:“齐公子,你可还认得我?”
齐远上下打量她,见她妙韶之龄,容貌姣好,然而鬓角有淡淡的疤痕,稍显可惜,只是她一介小娘子居然抛头露脸,而不戴帷帽,也是十分稀奇,瞧气度似哪家女公子,又与其他女郎的羞怯回避迥异,再仔细观察那张秀美的脸,还有几分眼熟。
“你是?”
“齐公子可还记得几月前,当街阻拦了林府女使的车驾?”
齐远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你……你现今如何?”
齐远也是十分担心,那日之后他耿耿于怀,如今见人蹦到他眼前,且好端端的,他眼尾爬上欣喜之色,笑容春光明媚。
他又上下打量她,确认她无碍,仍旧稀奇感慨。
潘令宁道:“托公子的福,我如今已无碍。公子可还记得几月前鬼樊楼的官司?”
齐远搔头一想,“轰动一时,难道……您便是潘小娘子?”
当时潘令宁不惧清白污名,出庭作证,敢为人先,也广为流传,她的名字许多人听过,只是不知她的长相罢了。
潘令宁点头:“所以,公子当日拦驾,实乃见义勇为之举!如今又赦免我义弟之罪过……二蹬,来给公子道歉!”
潘令宁拉着王二蹬上前,教他低头道歉道谢,齐远见是方才小偷,他本就怜惜弱小,便也大度摆手揭过。
他对潘令宁好奇,总觉得与其他女子不同,询问了她的近况,潘令宁便把话头引到书铺上。
“听闻齐物书舍乃书肆行后起之秀,如今专供太学、国子学六学书纸,而朝廷明年大比将择新遴选试纸,不知齐物书舍可否有意向竞选?”
“实不相瞒,家父确有此意,只是潘小娘子怎么关注此事?”
“齐公子,我乃歙州纸商潘怀之女,家父人称‘万金侯’,便是因为我潘家凭落雁纸发家致富,不敢说冠甲天下,然而名贯江南还是担当得起。我欲在京城增设纸坊,只是京都行规森严,因而我寻求友商合作,不知齐物书舍可愿与我结契以图来年遴选胜出?”
齐远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哦,原来是落雁纸!久负盛名,当得起,当得起!只是潘小娘子独自一人赴京经商?又是为何?对于潘家纸业,潘小娘子足以掌权话事,或或者可以拿出什么条件结契?”
潘令宁低头一笑,略显无奈,又不卑不亢看着他:“我的经历,说来话长,但以如今潘家的境遇,我自为话事人也未尝不可,难道齐公子见我一介女流,便有些许担忧?”
齐远摆手:“自是不会,潘小娘子气度不同于凡人!”
“那齐公子可否引荐,我与令尊商讨一二?”
齐远思索一番,点了点头:“姑且一试!”
他便与同窗拜别。
同窗看他们有来有往聊得十分投缘,才子佳人,家世又相当,忍不住打趣,以至于齐远闹了个大红脸。
潘令宁不曾想,这位齐公子弱冠之龄,看着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心思竟如此单纯,还能被友人几句打趣,便闹得脸红。
可真是纯良之人啊!
对比她,早把男女之情抛却一边,自从逃出了鬼樊楼,便是尊严、清白、婚姻、情爱,教律条规都被她抛诸脑后了。
如今的她,一心只有救兄兴业的未竟之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