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裹的严实,只余一双深陷眼眶的眸子裸露在外,忐忑、胆战、不安等等情绪在其中交织。
他冒雨而来,浑身黑衣早已湿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的一抹微弱流白,在夜幕下阵阵发寒。
深秋的夜雨,使他止不住浑身微微颤抖,黑衣人矗立门前,时而抬步欲回,又立马止住。
好一阵后。
他眼中终于闪露出决然,随即以耳贴近木门,静静听着屋内动静。
良久。
待屋内无任何异响,黑衣人开始行动,他动作生疏,手指颤抖。
嘎吱…
细细的开门声,在雨声的掩盖下几近于无,草屋房门年久失修,本不牢固,几息便被其打开。
屋内漆黑,常人目不可视,黑衣人却行走自如,黑夜对他并无影响,踮起脚跟几步便进了屋,开始搜寻。
只惜屋内家徒四壁,无处可寻,唯独在土墙上挂有木弓一柄。
黑衣人凝视木弓,眼中露出一抹贪婪,却并未着急取走,反而将目光落到了简陋饭桌上。
其上正余些未吃完的饭菜,是少许肉食及高粱米所制的窝头。
黑衣人靠近木桌,暗自吞咽唾沫,嗅着残羹剩饭所弥漫而出的香气,眉眼舒展,享受之至,仿若眼前桌上的陋食是何种仙珍绝味,令人垂涎欲滴,流连忘返。
闻了阵,黑衣人便拿起桌上窝头,塞入宽大衣物的怀里,旋即将转身,眸光落在墙角粗陋的床上。
那正有一人面墙侧卧。
黑衣人垫脚缓步上前,来到床边停顿片刻,辨明侧卧之人是在熟睡,便开始沿床摸索。
直摸到竹席一角,轻缓掀开来,见竹席下压着的一些铜板,黑衣人立时瞪大眸子,匀称的呼吸变得略显粗重。
他毫不迟疑,伸手便将之一把抓起,攥在手里,揣在身上。
没被抓起的铜板,也被他一一拾起,一颗都不曾余下,直将竹席下的干草翻了又翻,确定无有遗漏,这才将掀起的竹席放下,又转身走向墙上明晃晃挂着的木弓。
黑衣人一手摸上木弓,眼中尽是贪婪,刚想将之取下,身后却传来一道如秋水般波澜不惊的声音,在这夜色静默的房间里,颇为悚然:
“吃水不忘挖井人,取弓有些过了吧?”
这话如平地惊雷,在黑衣人心头炸开,让他浑身一震,心下大骇。
当即转身,但见那竹席上躺着熟睡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床前矗立着的一道不算高壮的身形,在漆黑的夜幕下形同鬼魅。
许夜立于床前,静默的望着眼前一袭黑衣裹身的贼人,心中毫无惧意。
如今他为炼皮境武者,浑身气力胜常人远矣,普通刀剑轻缓划过,不伤于身,又习得莽牛拳法,虽招式简陋,却无一不是杀人之技。
而今面对一山野小贼,有何惧哉?
原本他打算装作不知,任由此厮将床下刻意压着的十几枚铜板拿去。
由于重税缘故,现今黑山村村民的生活早已大不如前,甚至一些本就贫瘠的人家,家里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就这短短几日,许夜还多次见过村里人因树皮树根而吵架的。
这些日子,大家伙都过的困难,眼见生活都快无法保证,有人生出盗窃之心,在所难免,也能理解。
要许夜自己饿到一定境地。
别说偷,还会抢。
只为活下去!
而眼前这贼人,拿了铜板不说,连桌上余的残羹都揣入怀中,想来家中已是油尽灯枯。
并且能来黑山村行盗窃之事的人,大概率是同村人,虽不说与这些人有多亲,可终归是有那么一份同村之人的情谊涵盖之中,他也不想把事闹绝。
正因如此,许夜才会不追究此人偷拿铜板的行为。
十余枚铜板于他而言,无伤大雅。
只是不曾想此人既要有要,当真是贪得无厌,且取走之物还是他的立身之本。
若无木弓,他如何生存?
这贼人夺他木弓,就是在夺他的生计,不想让他活!
如何能忍?!
“别动,我只为谋财,不想害命!”
紧张凝视着眼前的房屋主人,黑衣人心中惶恐不已,刚刚得到铜板而升起的一抹得意满足,也在此刻随着这道身影的出现,搅得粉碎。
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将腰间一抹流光抽出,紧紧攥在手心。
那是一柄不算长的短刀。
刀身被磨得蹭光发亮,刀口更是寒意逼人,饶是在屋内漆黑如墨的环境下,短刃都能映射出亮光,而这刀尖,便正对着眼前胸膛半露的青年。
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短刃在手,黑衣人心中的胆怯惶恐少了许多,躲闪的眼神变得坚定,凶狠的盯着眼前青年,一边警惕,一边伸手去取木弓。
正当他一手摸到弓身之际,却见被刀尖所指的青年突然向他迈出一步。
这突兀变故让黑衣人一惊,连忙收回取弓的手,手紧攥刀柄,朝眼前青年直逼一步,恶狠狠道:
“休要再动,不然性命堪忧!”
黑衣人本以为自己如此凶狠的语气,定然可以吓退眼前青年。
但很快他便失望了。
饶是被刀尖指着,还被言语威胁,可眼前青年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却从始至终都有没浮现出恐惧、慌张、害怕等神情。
有的只是一贯的平静,毫无波澜。
对峙中,黑衣人便见眼前青年淡然开口道:
“床下压的铜板,桌上余的吃食,你皆可拿走,我不追究。但这木弓乃先父所留,亦是我生计所在,绝不能让你得去。”
黑衣人反问:“若我非要,你待怎样?”
“我待怎样?呵——”
许夜仰头一笑,继而冷眸凝视眼前贼人,迎着刀尖一步跨出,言语颇寒道:
“那就别走了。”
“你莫要逼我!”
黑衣人大惊,心中慌乱,下意识横刀一划。
许夜只觉这一刀在眼中极慢,身子向后微微一仰,躲过短刃的同时,伸手一握,便牢牢扣住握刀之手的腕处,令其动弹不得。
什么?
黑衣人愕然,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慌乱中挥出的一刀,竟如此轻易被化解,但他也来不及想对方是怎么躲过去的,只是用力一抽,想要将被扼住的手抽回。
只是这一用力,他顿觉自己的手如被套上枷锁。
不管如何用力,竟是无法抽出。
为何如此?
黑衣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青年看似瘦弱的身子骨,为何力道如此之大,那并不粗壮的手臂,宛如铁钳,扼得他手腕生疼,简直有违常理。
这不该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气力。
就算身强力壮的好手,其气力也远不能跟眼前的青年相提并论。
只是当今之计,不能待他多想,必须立马脱身。
一念即此,黑衣人立马动作,抬腿便朝青年踹去,想要将之踹翻在地,好让他逃之夭夭。
许夜心地暗笑,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面对贼人这卯劲一脚,他干脆躲都不躲,硬是让其踢在腰间,继而伸手将贼人踢过来的腿拽住,轻轻一拖。
贼人失去重心,摔翻在地。
许夜也不给其挣扎之机,立即扑上,将其两手抓住,一腿压在贼人背上,使其如被泰山压住,动弹不得。
看着不断在身下挣扎,却毫无结果的贼人,许夜只是平静道:
“适才给你机会逃走,你却不知珍惜,如今被擒,你认为该当如何?”
贼人眼见逃走无望,当即哀求:
“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却无一粒粮食。眼见至亲日渐消瘦,我却毫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东西我都还给你,求你行行好,放我走罢,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许夜不为所动,摇头漠然道:“放过你,绝无可能。”
话落,便伸手要去揭开贼人蒙脸黑布,贼人万分不愿,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羞耻布被揭开。
炼皮境目力极佳。
饶是屋外漆黑一片,也能在夜色里如鱼得水。
只是这一看,许夜便愣住片刻,诧异万分:
“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