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翼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曾映真连保健品都放在如此常用的位置，他不可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
一直以来江清月都觉得这个案子透着古怪，也许别人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做了这么多年“情感博主”，对于情人之间的磁场，她有着惊人判断力。
这二人从头到尾都不像感情破裂的样子。
面对离婚两人都过于镇定了，似乎一段婚姻关系的剥离对他们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说塑料爱情吧，这俩可是“恋间情热”到连婚前协议都没签。
而现在呢，要离婚了。
一个，淡定且有程序地挑选律师，却不为争取最大利益；另一个，每天笑眯眯，还大有为这共同的孩子暂时隐退的迹象。
一切都像是一场戏。
至于什么戏，江清月暂时还猜不透。
几分钟后，秦霜宁回来了。
又一番周旋激辩之后，秦霜宁给出了她们的方案：“曾女士可以放弃海通这部分股份，但需要用海通旗下的利海医疗来换。”
利海医疗？
王湛与陈嘉鸣皆是第一时间看向邱天翼，因为这不在他们商讨的任何一个方案里，甚至因为利海医疗的经营场所并不在东州而从未深究过这部分资产。
邱天翼支着下巴不置可否，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清月翻了翻资料，提出疑问：“邱总在利海医疗持股比例虽然远远超过海通集团的持股比例，但两者无论目前的价值还是未来的估值，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请问曾女士是否有附加条件？”
秦霜宁嘴角微微扬起，“我们说的，是利海医疗，不是邱总所持有的利海医疗的股权。”
“整个利海医疗？”陈嘉鸣惊问。
“是，”秦霜宁慢条斯理地点头，“说服海通放弃利海医疗，应该比说服他们撕毁协议影响集团稳定，要来得简单多了吧？这，就是我方最大的让步和诚意了。”
一室寂静。
谈判进行到这，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意识到了：今天的谈判已然无法进行下去了。
如邱天翼所料想的一样，第一场谈判，他们狼狈地输了。
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利海医疗，也让江清月也在谈判落幕时茅塞顿开，原先想不通的细节都说得通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戏，戏核并不是婚姻家事。
他们是假离婚，真夺权，为了独占利海医疗演出的戏码。
秦霜宁一行离开后，邱天翼的助理将用于会议纪录的摄像机关闭并挪走。
“发给董事长秘书处。”他交代。
助理点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而后离开。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邱天翼一改谈判中颓然静默的模样，双手合十突兀地鼓了几个掌，嘴角轻扬，“今天很完美，我看得出，每一位都全心全意地准备，竭尽所能地为我争取，过程和结果我都很满意。”
王湛与陈嘉鸣轮流反省、表态，而后计划下一步谈判策略。
接下来的对手就不是曾映香和秦霜宁了，需要说服海通割舍利海医疗，这就不是他们几个律师能左右的了，还得邱天翼在董事会纵横谋划。
“休息一阵儿吧，等我消息，”邱天翼似已有准备，交代说：“之后还会和海通集团的律师团打个照面，走个过场，届时我会把律师团的名单给到两位，不用担心。”
这案子做得太舒心了，反而令人不安。王湛似已明白过来了，眼底有一抹愁云转瞬即逝，面上保持稳重从容的模样。
陈嘉鸣还在思索。
邱天翼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出别墅。
江清月从上了洗手间回来就几乎没说过谈判以外的话，连客气的附和都不出一声，陈嘉鸣碰了碰她的手臂，“道别啊！你怎么回事？”
她淡淡地瞥过陈嘉鸣，忽然回头，叫住了正要往回走的邱天翼，“邱总。”
邱天翼和助理皆回头，有些意外，“小江律师有什么事？”
“没什么，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够接触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所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江清月语气不卑不亢，目光带着锐利的研判。
邱天翼挑一挑眉，大概觉得新鲜，站在原地，下巴一点表示请讲。
江清月：“我看您也热爱运动，那么您对打假球，有什么看法？”
这话一出，邱天翼含笑的眼霎时一眯，却并不立即回答，半晌后嘴角弯起一点弧度，“你问问你师傅吧，看看他有什么看法。”
而后保持着那抹微笑，转身走了。
江清月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的背影。
陈嘉鸣虽不知所以，但也看得出江清月此言不善，顾忌王湛还在，他只能低呵：“你在干什么！走，赶紧回去！”
王湛却笑了笑，“不愧是沈处长的妹妹，勇气可嘉啊。”
而后一脸高深莫测地转身走了。
陈嘉鸣带着满脑子困惑和一腔怒气回到律所，关起门来就叉腰扔纸，江清月一言不发，只等他镇静下来。
“说啊，在客户面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江清月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师傅，你对打假球，是什么看法？”
“不要跟我打哑谜，别以为我不知道，从这案子一开始，你就和王湛眉来眼去的，怪不得这么着急办执业证，想跳槽去先锋是吗？我告诉你江清月，你现在，还是我的实习生！是我的助理！”
什么叫眉来眼去？“陈律，我们是联合办公，请你注意言辞。”
陈嘉鸣气笑了，“行啊，出去一场，回来都可以教训我了？”
江清月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了，解释道：“因为，没有确定的事，我不敢和你说，但王律师也有所猜测，所以我们只是碰了碰意见。你还没看明白吗，邱天翼和曾映真根本就是假离婚，为的就是从海通手上拿到利海医疗，而这场谈判，是邱天翼做给海通的戏，告诉海通，他已经没办法了，就算自己倾家荡产，曾映真不干，她还是要股份，最后在海通的稳定和利海医疗这么中间，海通只能割舍利海。”
陈嘉鸣背影僵直，一动不动，也没有注意到，江清月称呼他，已经不再用敬语“您”了。
“我们这么长时间，披星戴月通宵达旦，不过就是在资本家面前，打了一场假球，”江清月也笑，“法律在他们眼中到底是什么？作秀的工具？律师又是什么？资本的掮客？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而我，像吃了苍蝇一样，吞不吞都恶心！”
陈嘉鸣忽然转过来了，往大班椅上一靠，“不然呢，你以为律师是什么？伸张正义的法律卫士？不要太天真了，江清月。”
江清月轻哼，低声似自言自语：“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陈嘉鸣反应过来，“蹭”地一下坐起，身子越过桌面，指着江清月：“不要以为立了点功，我就不敢开了你！”
江清月踏近一步，摘下工牌，轻轻地却又毫不犹疑地放到桌案上，眼皮缓缓抬起，对上他惊异的双眼，向来谦恭温和的眉眼间尽是锋芒毕露的锐气。
而后一字一句平静地道：“陈嘉鸣，老娘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