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城，夜色温柔得像是一层丝绒被。
与北境那种随时要把人骨头冻裂的肃杀感不同，这里的夜晚流淌着金币与麦香混合的甜腻气息。
‘跑了吗’商会里，达米安坐在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高背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红茶，面前的红木桌案上摊开着一本账簿。
“赫兹城的特产香料利润空间确实不错，就是这物流损耗有点高……”
他用羽毛笔的笔杆轻轻敲打着额头，倒不是因为忙，纯粹是职业病。
每次出远门回来，如果不把商会这一段时间的流水和库存亲自盘点一遍，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心挠肺。
窗外的街道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巡逻经过的城卫军铠甲摩擦的声音。
突然，达米安手中的羽毛笔停住了。
那滴饱蘸的墨水悬在笔尖，摇摇欲坠，最终滴落在账簿的边缘，晕开一朵黑色的花。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刺耳的警报。
甚至连门口那串专门用来防盗的风铃都没有响。
但达米安就是感觉到了。
一种极其微弱、如果不刻意感知几乎会被忽略的魔力波动，正在商会的后巷位置荡漾开来。
那种波动很特殊，不像是带有攻击性的法术，更像是一个濒临极限的人在努力压制自己体内即将暴走的能量。
“血腥味……”
达米安鼻翼微动，放下手中的红茶，眉头微微皱起，“还夹杂着北境特有的冻土腥气。”
他站起身，没有去拿挂在墙上的短剑，而是理了理自己那件在此刻显得有些过于居家的丝绸睡袍，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会客室的侧门边。
“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吹冷风了。”
达米安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廊轻声说道，“虽然商会已经打烊，但对于翻墙进来的特殊客户，我们偶尔也会提供一点加急服务。”
门外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随后，一个踉跄的身影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借着走廊里昏暗的魔法灯光，达米安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尽管此刻这张脸上布满了灰尘、干涸的血迹和极度的疲惫。
原本干练的短发被汗水和泥土黏成一缕一缕，身上的皮甲破损多处，露出的绷带上渗着黑红色的血迹。
“艾丽卡副团长？”
达米安挑了挑眉，侧身让开一条路，“这大半夜的，霜狼佣兵团是打算改行做夜袭业务了吗？”
艾丽卡没有精力去理会达米安的调侃。
她走进屋内，那种一直支撑着她的紧绷神经在接触到温暖空气的瞬间松懈下来，整个人差点软倒在地。
达米安伸手虚扶了一把，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艾丽卡跌坐在沙发上，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仪，抓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牛饮了一通后，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
“我们……没时间了。”
她的声音沙哑，“团长……埃里克，还有剩下的两百多号兄弟，被困在冰脊荒原了。”
达米安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冰脊荒原？我记得那是你们接的一个A级清理任务。如果是普通的魔兽暴动，以霜狼的实力，不至于搞成这副模样吧？”
“是陷阱。”
艾丽卡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体温焐热的信筒，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那个任务根本就是个坑！魔兽数量是情报里的十倍不止，而且是有组织的。我们在那儿耗了快半个月，物资断了，路也被封了。”
她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达米安，“我们本来想向冒险者公会求援，但团长那个死脑筋……他说丢不起这个人。”
达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所以，他就把你派来找我这个‘跑腿的’？怎么，他是觉得我比冒险者公会的救援队更便宜，还是觉得我的命比你们更硬？”
“他说，这是一单生意。”
艾丽卡把信筒推到达米安面前，“S级的大单子。只要你能把物资送进去，只要你能把他们捞出来，价钱随你开。”
达米安拿起信筒，并没有急着拆开。
他在手里掂了掂，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艾丽卡副团长，你应该知道，‘跑了吗’商会虽然承接运送委托，但这种明显是往火坑里跳的活儿……”
“他让整个佣兵团改用了你的战术！”
艾丽卡突然打断了他。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在被围困的这半个月里，埃里克团长逼着所有人更改了打法。盾卫顶前面，法师先控场，不再无脑冲锋……就是你在新星发布会上说的那套‘铁三角’。”
达米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哦？”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来了兴趣，“效果如何？”
“很烂。”艾丽卡实话实说，“大家都不适应，配合得像一坨屎。盾卫的盾牌基本都被拍烂了，狂战士憋屈得想砍人。”
她看着达米安，语气变得急切，“但是……我们活下来了。如果还是以前那种打法，面对那种规模的兽潮，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团长说，这套战术能行，只是我们这群大老粗还没学到家。”
“他在信里写了。”艾丽卡指着那个信筒，“除了物资，他最想要的，是你。他想聘请你做战地顾问，去现场教教那帮笨蛋，到底该怎么用脑子战斗。”
会客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达米安看着手中那封还没拆开的信，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扛着巨剑喊打喊杀的埃里克。
那个家伙，居然真的在生死关头，选择相信那一套还没被主流认可的理论。
甚至为了贯彻这套理论，不惜把全部身家性命压在一个跑腿商人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了。
这是一种认可。
一种对他达米安，对他在这个异世界所推崇的那些“蓝星智慧”的最高级别的认可。
“有意思。”
达米安轻轻笑出了声。
他修长的手指挑开火漆封缄，展开那张写得歪歪扭扭、甚至还沾着油渍的羊皮纸。
看着上面列出的清单，还有那最后一行几乎力透纸背的“来教教我们”，达米安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合上信纸，重新看向那个满脸忐忑、等待着宣判的女战士。
“艾丽卡副团长。”
达米安站起身，整了整睡袍的领口，仿佛他即将出席的不是一场生死的救援，而是一次盛大的晚宴。
“这单生意，‘跑了吗’商会接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夜风灌入温暖的室内，吹起他的发梢。
“另外，咨询费可以打折，但物资可没法减免。”
达米安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月光，脸上露出了那招牌式的、充满了奸商气息却又让人无比心安的微笑。
“既然是我的战术，那就绝不能因为执行不到位而蒙羞。这一课，我会好好给你们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