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在达米安眼前“砰”地一声合上，震起一小撮陈年门灰，呛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他摸了摸鼻子，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刚才怀中柔软的触感和那股混杂着草药与古籍的独特气味仿佛还残留在鼻尖，此刻却只剩下赫兹城街道上冰冷的空气。
达米安转身没入愈发深沉的夜色，身影在狭窄曲折的巷道中拉长、扭曲，最终消失不见。
回到那间能听见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的破旧旅店，他把自己扔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万物公式》的出现，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但能否将这跨时代的理论转化成能解燃眉之急的金币，又是另一回事。
莱昂娜能创造出怎样的“鱼饵”，直接决定了他们能否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敲开那些旧贵族紧闭的钱袋。
接下来的三天，达米安没有再去打扰莱昂娜，他像一个真正的行商，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赫兹城的脉搏。
他不再满足于酒馆里的道听途说，而是花了几个铜板，雇佣了一个当地的向导，据说此人对哪家贵族的马车夫喜欢在午后偷懒喝酒，哪个商会的管事私下里倒卖次品，都一清二楚。
在向导的引领下，达米安见识了赫兹城更深层次的割裂。
他看到城西的贫民区，工匠们在昏暗的工坊里敲敲打打，用最原始的工具修复着早已过时的农具和机械，他们一天的收入，甚至买不起一篮子新鲜面包。
而在城东的石板大道，旧贵族的府邸大门紧闭，门口的石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偶尔有仆人出来采买，也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两人甚至路过了一家珠光宝气的店铺，店铺装潢考究，橱窗里陈列着几件所谓的“古代炼金制品”——一个会自己旋转却毫无用处的铜球，一把号称能感知天气的生锈匕首。
达米安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现在，只缺一件能撑起场面的“奇物”。
第三天黄昏，达米安再次来到那间佣人居所前。
这一次，他没有贸然推门，而是像个绅士一样，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过了片刻，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莱昂娜的脸从门缝后探了出来。
她的样子比三天前更加……惨不忍睹。
亚麻色的长发乱得像个鸟窝，上面甚至还沾着一小片不知名的植物叶子。
她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多了几道黑色的污渍，眼下的黑眼圈已经深到像是用炭笔画上去的。
“你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
她侧身让达米安进屋，然后迅速将门关上，仿佛在守护什么绝世珍宝。
屋内的景象已经不能用“凌乱”来形容，简直就是一场炼金风暴的灾后现场。
地上散落着各种用废的材料和写满了计算公式的羊皮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混合气味，像是把一整个药剂店都扔进锅里煮沸了。
莱昂娜毫不在意这些，她径直走到那张被清理出一小片空地的木桌前，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掀开了盖在上面的亚麻布。
三件全新的炼金道具，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它们与三天前那几件“实用”的小玩意截然不同，每一件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莱昂娜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指着第一件物品，开始了她的展示。
那是一枚约莫拇指大小的金属徽章，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哑光黑色。
徽章的造型是一只展翅的鹰，鹰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比米粒还小的红色晶石。
“‘鹰眼徽章’。”莱昂娜的声音带着颤音，“我从《万物公式》关于‘能量波振动模型’的篇章里得到了灵感。这枚徽章可以捕捉并放大特定频率的魔力波动。简单来说，佩戴它的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看’到五十米范围内所有蕴含魔力的物体，无论是藏在墙壁后的魔法陷阱，还是藏在某人怀里的魔导石。”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骄傲，“最关键的是，它的侦测过程几乎不会产生任何魔力外溢，隐蔽性极强。对于探险家和盗贼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东西。”
达米安拿起徽章，入手冰凉沉重。
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极其稳定的魔力在徽章内部循环流动，构筑成一个他前所未见的复杂结构。
这东西确实精妙，足以让任何一个冒险者公会的高层动心。
莱昂娜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又指向了第二件物品。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八音盒，外壳由一种泛着淡紫色光泽的木材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星辰与月相图案。
“叫它‘梦境八音盒’吧。”莱昂娜轻轻拧动八音盒底部的发条，一阵空灵悦耳的音乐随之响起。
那音乐不同于任何已知的旋律，仿佛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心底涌起一阵宁静与安详。
“我在‘精神能量共鸣’的章节上看到了一个猜想，并尝试将它实现。”莱昂娜的声音也随着音乐变得柔和，“这音乐可以引导听者的精神进入深度睡眠，并且……有一定几率，让入梦者在梦中见到自己内心最渴望的景象。当然，这效果因人而异，而且很不稳定，但光是助眠这一点，就足以让那些被失眠困扰的贵族们疯狂了。”
达米安听着那奇特的音乐，确实感觉到连日来的奔波疲惫都舒缓了许多。
这东西，卖给那些精神空虚、夜不能寐的富人，绝对能开出一个天价。
最后，莱昂娜的目光落在了第三件物品上。
那是两支装着半管透明液体的水晶试剂瓶，瓶身纤细，瓶口用特制的软木塞封住。
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不起波澜，相比前两件物品，它显得如此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简陋。
“这是我……最没把握的一个作品。”莱昂娜的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它源于‘空间褶皱的几何构想’，一个极其深奥的理论。我只是理解了其中最浅显的一点皮毛，然后做出了这个。”
她拿起试剂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我叫它‘空间标记药剂’。两支药剂，红色为感应剂，蓝色为定位剂。将它们涂抹在任何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它们会渗透进去，在空间层面留下一个极其微弱、但独一无二的‘坐标’。然后，通过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配套的、如同罗盘般的圆形水晶盘，水晶盘的中央悬浮着一红一蓝两颗圆珠。
“……通过这个‘寻迹盘’，48小时内，在半径五公里中，蓝色圆珠会根据实际距离自动调整与红色圆珠间隔的方向与位置。当两个珠子一上一下重合时，则表示两者实际距离不超过20米。”
莱昂娜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达米安，似乎生怕他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达米安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支小小的试剂瓶，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收缩。
鹰眼徽章，是利器；梦境八音盒，是奢侈品，它们都能卖出高价，解决眼前的困境。
但这两支药剂……它代表的可能性，却完全是另一个层面。
跟踪、寻宝、货物定位、情报传递……它的用途几乎无穷无尽。
对于一个以“同城闪送”为业务核心的商会会长来说，这东西的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达米安沉默了良久，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八音盒那空灵的音乐和莱昂娜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他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枚价值连城的徽章，也没有去拿那个能制造梦境的八音盒。
他的手指，稳稳地指向了那两支看似平平无奇的试剂瓶。
“就它了。”达米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我们的第一桶金，从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