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中传来的声音，如同从古老岩洞深处吹出的风，带着历史的尘埃与新发现的颤音。
达米安靠在椅背上，手指停下了转动羽毛笔的动作。
他能想象出莱昂娜此刻的样子，大概正举着一块魔导石充当光源，两眼放光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像一只闯入宝库的松鼠。
“这里……简直不可思议。”莱昂娜的声音回荡着，带着一丝空旷感，证明她所处的空间不小。
“到处都是炼金台，比我在任何书上见过的都要复杂。墙壁上嵌着一排排的水晶管道，大多已经碎裂，但能看出它们曾经输送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角落里还有一个巨大的、像是锻炉的装置，不过早就熄火了，炉膛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她的描述在达米安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失落文明的图景。一个庞大的、精密的、如同生物内脏般复杂的炼金心脏，如今却早已停止了跳动。
“我看到了一排架子，上面全是玻璃器皿，各种形状的蒸馏瓶、烧瓶、冷凝管……可惜，大部分都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脆弱不堪，我轻轻一碰，一个烧瓶就在我手里碎成了粉末。”
莱昂娜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惋惜，紧接着又兴奋起来，“但是，笔记！我找到了很多残缺的笔记！”
镜面那头的声音伴随着羊皮纸翻动的沙沙声。
“它们被藏在一个用铅皮包裹的箱子里，才得以幸免。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很多地方都被湿气侵蚀得看不清楚。但我还是辨认出了一些东西……一份是关于‘自律型清扫魔像’的结构图，还有一份……天哪，是关于‘物质结构定向分解’的理论推导，这简直……”
莱昂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
她像个孩子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急切地向唯一的听众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达米安静静地听着，办公室里的阳光在他的眼睑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能理解莱昂娜的心情，那是研究者发现失落瑰宝时的狂喜。
阿斯特家族的衰败，或许正隐藏在这些残篇断简之中。
“还有这个，”莱昂娜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似乎在辨认着什么，“‘空间稳定锚’的初级构想……我的先祖，他竟然在那时候就开始尝试触及这个领域了……”
达米安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
空间魔法，这正是阿斯特家族的核心传承。
莱昂娜的呼吸声通过魔镜清晰地传来，她似乎终于从发现的狂喜中稍稍平复。
“可惜，这里的设施几乎都不能用了。我检查了魔力源，核心已经彻底枯竭，变成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那些精密的仪器，也因为缺乏维护而彻底报废。想要修复它们，恐怕比重建一座城市还要困难。”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喜悦过后，是面对现实的无力感。
达米安沉默地听完，指尖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叩、叩”声。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的敲击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莱昂娜。”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嗯？”
“你先别管那些笔记了。”达米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回到地面上去。”
“回地面？”莱昂娜的声音带着困惑，“为什么？这里还有很多东西我没……”
“上去。”达米安打断了她，“回到你开启机关的地方，再看看那块砖石。”
莱昂娜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理解他的意图。
达米安继续说道：“一座废弃了无尽时光的庄园，主宅被改造成了酒馆，花园变成了货场。这种地方，什么样的人都在来往。喝醉的酒鬼，玩闹的孩子，搬运货物的工人……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人来到这边休息？没人不小心撞到那面墙？一块‘不起眼’的砖石，只要按下去就能开启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不觉得这太像故事书里的情节了吗？”
他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莱昂娜心中燃烧的火焰。
镜子那头传来她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碎石滚动的声音，她正在沿着通道返回。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陷阱？”莱昂娜的声音有些紧张。
“不一定。”达米安的指尖停下敲击，“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一个能设计出‘空间稳定锚’的家族，他们的秘密工房，入口会设置得如此……粗糙吗？这不合逻辑。”
逻辑，这个词让莱昂娜彻底冷静下来。
她是一名严谨的研究者，沉浸在发现的喜悦中时，确实忽略了最基本的逻辑链条。
“我……我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喘，“就在这里，这面墙。我看看……就是这块砖。”
达米安能听到她手指在粗糙石砖上摩挲的声音。
“它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莱昂娜仔细描述着，“和周围的砖块一模一样，颜色、质地、风化的痕迹……都看不出区别。我之前也是无意中靠在上面，才按动了它。”
“再仔细看看。”达米安引导着，“敲一敲，听听声音。感受一下它的温度，有没有魔力残留的痕迹。”
镜子那头安静下来，只剩下莱昂娜细微的呼吸声和轻微的敲击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办公室角落里的魔镜，镜面上的光晕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
“不行。”莱昂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沮丧，“声音是实心的，温度和旁边的石头一样冰冷，也没有任何魔力波动。它就是一块普通的砖石，达米安，或许……或许就是我的运气好？”
达米安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凝视着摇曳的镜面，通话时间快要结束了。
莱昂娜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声音变得有些急切：“达米安？你还在吗？信号……好像变差了。”
镜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弱，莱昂娜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怎么办……这里……一定还有别的……”
达米安盯着那面即将熄灭的镜子，脑中飞速运转。
一个明显到不合理的机关，一个深藏地下的炼金工房，一堆指向失落技术的残缺笔记。
这一切串联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布满迷雾的谜团。
而解开谜团的钥匙，绝不仅仅是靠远程通话就能找到的。
有些事情，必须亲眼去看，亲手去触摸。
他深吸一口气，在镜面彻底暗淡下去前的最后一刻，做出了决定。
“莱昂娜，暂时在城里修整。”
他的声音穿透了魔力的干扰，清晰地传到另一头。
“等我。我这就动身去赫兹城。”
镜子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就在达米安以为连接已经中断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从镜子深处传来。
“……嗯。”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达米安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他仿佛能看见，在遥远的、破败的齿轮城里，那个亚麻色长发的女子，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
下一秒，魔镜光芒尽敛，彻底恢复成一面古朴的铜镜，静静地立在办公室的角落，仿佛刚才那场跨越距离的对话，只是一场幻梦。
达米安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奥克兰大陆南方的天际。
赫兹城，看来自己又得出一趟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