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蟒滩石堡深处,那股令人作呕的虫豸腥甜与精血气已被另一种气息取代。腐朽。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棺木被撬开一条缝隙,混合着霉菌与最后一丝木质残香的气息,弥漫在厚重的禁制之中。
历锋盘坐在冰冷的岩石地面,身前再无血髓晶堆砌的山丘。所有能榨取的资源,连同赤练留下的最后一点珍藏,都已被近千只血煞甲虫啃噬殆尽,化为强行粘合这具残躯的养料。此刻,他枯槁如朽木的身躯,连微微起伏都显得异常艰难。
丹田深处,那团阴冷粘稠的鬼气漩涡,在吞噬了海量精血后,已壮大到占据丹田近半空间。冰寒的侵蚀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萎缩的经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生机被彻底冻结、抽离。灰败的死气如同蔓延的苔藓,悄然爬上他干枯的脖颈、下颌。
而在识海深处,一股冰冷、庞大、带着滔天怨毒与凌迟痛楚的气息,如同蛰伏的冰山,散发着练气五层巅峰的恐怖威压——血爪新娘!鬼气的壮大,直接滋养了这头由他亲手炼制的凶戾厉鬼。她的力量从未如此刻般强大,那身滴血的嫁衣仿佛要凝成实质,巨大的骨爪寒光流转,流淌血泪的猩红鬼眼,在识海的幽暗背景中亮得刺目!
一丝源自嫁衣厉鬼本源的、夹杂着痴情与疯狂的杂念,如同冰冷的毒蛇,试图缠绕上历锋冰冷的核心意志。是新娘残留的意识在复苏?还是纯粹怨念力量膨胀带来的本能侵蚀?
“滚!”
深潭之下,毒蛇意志骤然昂首!冰冷、死寂、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念,如同无形的磨盘,狠狠碾过!没有咆哮,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湮灭之力!那丝试图冒头的杂念,连同其承载的痴情、疯狂、痛苦,瞬间被碾得粉碎!化为最精纯的怨念能量,重新融入那庞大的鬼影之中。
血爪新娘庞大的身影在识海中微微一颤,流淌的血泪似乎更加粘稠,猩红的鬼眼中怨毒更盛,却再无丝毫“自我”的杂质,只剩下被绝对意志统御的、纯粹的凶器。
但历锋心中没有丝毫掌控强大力量的快意,只有冰冷的荒谬。他这条毒蛇,如今倒成了别人掌中的玩物。阴蛊上人那混乱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求生的本能之上。一个荒诞绝伦的任务,一条通往彻底湮灭的五年绝路。
深潭般的意志缓缓下沉,最终聚焦于掌心。
那只碧绿剔透、背生人面暗纹的“画皮蛊”,静静躺在他枯槁如鸡爪的手心。五年光鲜,换取彻底湮灭。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活下去。
只要还能活下去,成为玩物又如何?披上画皮又如何?
幽绿的竖瞳中,最后一丝挣扎熄灭,只剩下淬炼到极致的冰冷与疯狂。
枯槁的手指,捻起那只碧绿的蛊虫。入手温润,带着一股虚假的、令人作呕的草木清香。没有犹豫,如同吞下一枚早已注定的毒丸,他将“画皮蛊”送入口中。
“咕噜。”
蛊虫入腹。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变。只有一股温热的暖流,如同点燃的灯油,瞬间从那碧绿的虫体中流淌出来,并非滋养,而是**燃烧**!点燃他这具残躯深处,那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生命潜能!
“呃…啊——!”
历锋枯槁的身躯猛地弓起!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大虾!灰败干瘪的皮肤下,无数暗红血丝网络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搏动、凸起!仿佛有无数条滚烫的烙铁在他皮下游走!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从他体表传来!那层灰败、布满死气的枯槁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的旧墙纸,寸寸开裂、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白皙光滑的皮肤!
变化在急速发生!
干枯如柴的肢体如同充气般充盈、饱满,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深陷的眼窝被填平,灰败的死气褪去,露出其下一双…深邃如夜空、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锐利与…虚假阳光的眼眸。深陷的双颊丰润起来,枯槁的面容如同被无形的手重塑,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赫然是一张极其俊朗、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年轻脸庞!
短短数息之间,那个枯槁如鬼、散发着腐朽与死气的邪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穿着虽破旧却难掩气质的年轻修士。甚至他周身那股浓郁的邪气、虫豸的腥甜、盘踞的鬼气,都被一股淡淡的、温和的草木灵气所取代。连那些围绕在他身边、嗡嗡作响的近千只暗红血煞甲虫,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翠绿光晕,振翅间竟带起点点灵光,如同最温顺无害的灵虫,散发着精纯的木属性灵气!
完美的伪装!阳光下的璞玉!
然而…
只有历锋自己知道。
皮囊之下,是彻骨的冰寒与腐朽。
丹田深处,那团鬼气漩涡在“画皮蛊”点燃生命潜能时,贪婪地吞噬着逸散的能量,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冰寒的侵蚀深入骨髓。每一次心跳,都感觉一股寒气冻结血液。
识海中,血爪新娘那庞大、嫁衣滴血、流淌血泪的身影依旧清晰,森然骨爪的寒光映照着“画皮”下的识海,带着无声的嘲讽。她的怨毒与力量,并未因这虚假的皮囊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因鬼气的壮大而更加强横。她是这完美伪装下,唯一无法掩盖的、来自深渊的真相。
深潭般的意志冰冷地审视着这具崭新的、充满活力的、却内里腐朽不堪的皮囊。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光滑,如同精心保养的世家公子。
但这只“完美”的手,五指微微用力。
皮下的暗红血丝网络瞬间绷紧!一股源于虫巢核心的、撕裂般的剧痛传来!这光鲜的皮囊下,经脉依旧布满裂痕,如同勉强粘合的瓷器。每一次力量的流转,都伴随着濒临破碎的预警。
五年。
只有五年。
或者…更短。
他缓缓站起身。年轻挺拔的身躯,在昏暗的密室中投下修长的影子。他走到角落一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足以令许多女修侧目的俊朗容颜。眼神深邃,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刻意模仿出的、未经世事的清澈。嘴角甚至能牵起一抹温和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完美。
历锋看着镜中的自己,幽深的眼眸深处,那深潭般的意志,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的嘲讽,如同在欣赏一具精心装扮的尸体。
心念微动。识海中,那庞大怨毒的血爪新娘身影缓缓淡化、压缩,最终化作一缕粘稠冰冷的血光,沉入丹田深处,与那团鬼气漩涡暂时融为一体,蛰伏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密室,如同告别一座污秽的坟墓。
转身,推开沉重的石门。
门外值守的头目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瞬间呆若木鸡!
眼前走出的,不再是那个枯槁如鬼、气息令人窒息的主上!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俊朗非凡、周身散发着温和草木灵气的年轻修士!气质干净,如同初出茅庐的名门子弟!连那些嗡嗡飞舞的“灵虫”,都显得那么和谐!
“主…主上?” 头目声音干涩,难以置信。
历锋脸上浮现出那抹温和得体的微笑,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此地交由尔等打理。我有要事,需外出一段时日。”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依旧温和,却让头目瞬间如坠冰窟,“规矩,照旧。若有差池…”
后面的话没说,但头目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无数“灵虫”啃噬成白骨的景象!他慌忙低下头,冷汗涔涔:“是!属下明白!恭送…恭送主上!”
历锋微微颔首,不再看他。年轻挺拔的身影,带着周身温和的草木灵气和飞舞的翠绿“灵虫”,步伐从容,穿过压抑血腥的石堡走廊,走向堡外。
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血蟒滩的污秽与死寂隔绝。
门外,是血瘴谷边缘略显稀薄的灰色天光。
历锋站在石堡门口,微微眯起了那双深邃的、伪装清澈的眼睛。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和腐土味,但比堡内好了太多。
他抬起那只修长、白皙、属于“阳光”下的手,轻轻拂了拂灰布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迈步。
走向那片他从未真正踏足过的、代表着“秩序”与“光明”的正道地界。
骸骨之路的下一寸,铺满了虚伪的阳光。
皮囊光鲜,内里腐朽。
毒蛇入花丛,戏幕…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