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公主殿下——!”
“恭迎新姑爷——!”
玄袍鬼吏冰冷麻木的唱喏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陈默被冰封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鬼气和沉重的屈辱,在空旷死寂的侧殿中反复回荡、叠加,最终化为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套牢了他存在的本源。
“赘婿。”
阎小罗那冰冷宣判般的两个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意识。幽蓝玄冰的刺骨寒意深入骨髓,冻结了魂体的溃散,却也冻结了每一丝反抗的力气。他像一块被钉在标本台上的残破虫豸,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来自幽冥最高权柄的羞辱。
秦烈那充满硫磺焦臭和刻骨杀意的咆哮,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隐隐震荡:“……生不如死!魂飞魄散都是一种奢望——!!!”
陈默残破的魂体在玄冰中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源自现代灵魂深处最强烈的屈辱和不甘!他救人身死,挣扎求生,不是为了在这森罗鬼域,被当成一件挡箭的垃圾,被贴上“赘婿”的标签,被一个跋扈世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凭什么?!**
灵魂深处那点不屈的火苗,在冰封与屈辱的双重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压缩、淬炼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如同深渊底部不灭的寒焰。
阎小罗对殿内残余的暴戾气息和冰封中的愤怒恍若未闻。她甚至没有再看陈默一眼。指尖那片新凝结的幽蓝玄冰碎片,在她莹白的指腹间缓缓转动,折射着殿顶幽蓝宫灯冰冷的光。她的目光落在碎片上,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玩味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意外获得的、尚存一丝研究价值的残破标本。
“红袖。”她樱唇微启,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侍立在黑玉座椅阴影下的深红侍女无声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姿态恭敬,气息却幽冷如深井。
阎小罗的指尖极其随意地朝着冰封中的陈默一点,随即又朝着侧殿某个幽深的方向轻轻一划。
一道凝练的冰蓝色符印,无声无息地从她指尖飞出,没入红袖的眉心。
“带他去‘幽寒小筑’。”阎小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厌烦,“以后,就‘住’那里。”
“是,殿下。”红袖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冰冷的机器。她躬身行礼,随即转身,朝着冰封的陈默走来。
红袖停在幽蓝玄冰前,并未触碰冰层。她只是抬起一只同样苍白、却透着玉石般冷硬质感的手,对着冰封的陈默,五指虚握。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牵引力瞬间攫住了陈默!包裹着他的厚重幽蓝玄冰猛地一震,随即缓缓离地悬浮而起!冰层并未融化,依旧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将他牢牢禁锢在内。他像一个被封存在巨大冰棺中的祭品,身不由己地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悬浮在红袖身后一步之遥。
红袖不再言语,转身朝着侧殿一条幽暗、远离主殿喧嚣的通道走去。她的脚步轻盈无声,只有深红的裙摆如同流动的暗血,在冰冷的玄玉地面上滑过。悬浮的冰棺无声地跟随着她,在昏暗的光线下拖出一道幽蓝的、死寂的光痕。
通道幽深漫长,两侧是高耸冰冷的石壁,壁上不再是繁复的浮雕,而是布满了斑驳的、如同霉菌般蔓延的暗绿色苔藓,散发出潮湿腐朽的气息。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每隔很远才有一盏镶嵌在壁上的、燃烧着惨绿色磷火的骨灯,投下摇曳不定、鬼气森森的光晕。
越往里走,空气愈发阴冷潮湿。那股属于阎罗殿核心区域的、华丽而威严的死寂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芜、破败、被遗忘的沉沦气息。通道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冰冷的积水在低洼处汇聚,倒映着惨绿的磷火,如同通往冥河深处的不归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片……荒芜破败的庭院。
没有高墙深院,只有一圈低矮的、由某种惨白枯骨和漆黑怪石胡乱堆砌而成的“篱笆”,歪歪扭扭,多处坍塌,形同虚设。篱笆内,是半人高的、枯死发黑的怪异杂草,如同无数扭曲僵硬的鬼爪,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地面。杂草丛中,散落着一些看不出原貌的、锈蚀朽烂的金属碎片和惨白的兽骨。
庭院中央,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建筑”。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屋。
它更像是由几块巨大的、布满裂纹和污秽苔藓的惨白巨骨和几根扭曲的、仿佛被雷劈焦过的漆黑枯木勉强支撑、拼凑而成的窝棚。骨头的缝隙间胡乱塞着一些暗绿色的、仿佛凝固血块般的泥巴。棚顶覆盖着厚厚一层枯死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黑色藤蔓。整个建筑歪歪斜斜,仿佛一阵稍大的阴风就能将它彻底吹散架。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骨腐朽、泥土霉变、植物腐败的恶臭,如同有形的瘴气,扑面而来!比黄泉路上的甜腥更加污浊,比鬼门关前的硫磺更加刺鼻!仅仅是闻到一丝,就让陈默被冰封的魂体都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破败窝棚的每一寸角落,都散发着一种**精纯到极致的阴寒死气**!这种死气不同于阎小罗那种冰封万物的寒髓之力,而是带着一种**侵蚀、腐朽、同化**一切生机的污秽属性!如同亿万只贪婪的、无形的蛆虫,在空气中无声蠕动、啃噬着一切靠近的“活物”气息。庭院上空,连那惨绿的磷火光芒都被这浓重的死气扭曲、吞噬,显得更加黯淡昏沉。
这就是“幽寒小筑”?
公主“赐予”新姑爷的“婚房”?
红袖在枯骨篱笆的“入口”——一个巨大的、布满齿痕的兽类头骨形成的拱门处停下脚步。她甚至没有踏入庭院,只是对着悬浮在身后的冰棺,再次五指虚握,向前一送。
“嗖!”
禁锢着陈默的幽蓝玄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投掷出去,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狠狠撞向那座破败骨棚那扇由几根腐朽木条勉强钉成的、布满虫洞的“门”!
“嘭!!!”
腐朽的木门如同纸糊般应声碎裂!冰棺裹挟着陈默,重重地砸进了骨棚内部!
在冰棺撞入骨棚的瞬间,包裹着陈默的幽蓝玄冰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如同阳光下的薄雪般,无声无息地迅速消融、瓦解!
刺骨的寒意瞬间退去,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恐怖的东西!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陈默的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冰封解除的瞬间,魂体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来自刀山火海的恐怖创伤——被业火焚毁的灼痛、被刀锋切割的裂痕、被强行凝聚本源带来的透支性空虚——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排山倒海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但这仅仅是开始!
比魂体创伤更恐怖、更令他绝望的,是来自**肉身**的剧变!
冰封解除,魂体与那具躺在阳世冰冷街道上、早已支离破碎的**肉身**之间,那被幽冥法则暂时隔绝的联系,瞬间被重新接通!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最污秽深渊的**污秽阴寒死气**,如同亿万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这重新建立的联系,疯狂地、争先恐后地涌向他在阳世的残破肉身!
陈默的魂体清晰地“感知”到:
阳世,那具躺在冰冷雨水中的、属于他的身体。
断裂的骨骼缝隙间,开始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绿色脓液**!
被撕裂的肌肉组织,如同被投入强酸般,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松弛、腐烂**!皮肤表面,浮现出大块大块**暗紫色的尸斑**!
原本温热的血液,在血管中迅速变得冰冷、粘稠、**发黑**!甚至开始凝结成块状!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肉和某种地下墓穴深处才有的**尸臭**,正从那具残破的身体上弥漫开来,即使隔着遥远的阴阳界限,也清晰无比地冲击着陈默的魂识!
阴气蚀体!
这“幽寒小筑”内精纯而污秽的幽冥死气,正在通过魂体的链接,疯狂地侵蚀、腐化着他在阳世仅存的那点肉身根基!要将那具身体,彻底变成一具腐烂发臭的尸骸!
魂体的剧痛与肉身被腐蚀的痛苦,如同两条烧红的铁链,狠狠绞缠着陈默的意识!他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幽冥承受灵魂切割的酷刑,一半在阳世经历肉身腐烂的绝望!
“嗬…嗬…”他残破的魂体在冰冷的、铺满腐朽枯草和碎骨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每一次翻滚都带起一片污浊的灰尘和枯草的碎屑。双手死死地抠抓着地面,指尖在冰冷的枯骨和污秽的泥土中划过,带来更多污秽的触感。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
那点被压缩淬炼的不屈火苗,在这双重毁灭的剧痛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摇曳,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响起!
陈默翻滚抽搐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感觉到,在自己魂体那濒临溃散、布满裂痕的核心本源深处——那个被阎小罗寒髓强行冻结、又被刀山火海之力反复摧残的地方——那点之前曾极其微弱地跳动过一次的**暗金色微芒**,再一次……**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微弱!
那暗金色的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混乱的奇异律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古老书卷气息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从那暗金光芒中悄然流淌而出!
这股暖流是如此微弱,在魂体崩溃和肉身腐蚀的双重剧痛洪流中,几乎微不足道。
但它流淌过的路径——那些被业火灼烧得焦黑的魂体区域、那些被刀锋切割出的狰狞裂痕、甚至那些被污秽阴气侵蚀的魂体边缘——剧痛,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缓解**?!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滴上了一滴清凉的甘露。
虽然无法熄灭痛苦,却带来了一丝短暂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喘息之机!
陈默布满血丝(魂体幻化)的“眼睛”,猛地睁大!
不是错觉!
那暗金色的微芒,正随着他每一次痛苦的抽搐,如同心脏般顽强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暖流,艰难地抵抗着魂体的崩溃和污秽阴气的侵蚀!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停止翻滚,蜷缩起残破的魂体,如同受伤的野兽,警惕而绝望地感受着魂体深处这唯一的、渺茫的异样。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如同巨大墓穴般的骨棚内部。
腐朽的枯骨墙壁,布满霉斑和粘稠的黑色水渍。
头顶垂落的枯死藤蔓,如同吊死鬼的绳索。
地面冰冷污秽,散落着不知名的小型兽骨和枯叶。
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浓烈的腐臭。
而在骨棚最深处,一个由几块稍大些的惨白兽骨堆砌成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床榻”的角落。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只……**碗**。
一只边缘豁口、材质粗糙的土陶碗。
碗里,残留着一点极其粘稠、颜色浑浊不堪、仿佛沉淀了万载污秽的……**汤渣**。
那正是孟婆汤的残渣!
在陈默目光触及那碗底残渣的瞬间,他魂体深处那点顽强跳动的暗金色微芒,搏动的频率……似乎极其微弱地……**加快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