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9月3日，兰州西站材料仓库。
清晨六点十五分，齐振国已经蹲在潮湿的水泥地上三个小时。他的食指指腹被铜制道钉的边缘磨出了血，却浑然不觉。在他面前，七枚被撬开的道钉整齐排列，每枚钉芯里都嵌着一只干瘪的苍蝇尸体。
\"第七个。\"齐振国用镊子夹起最新发现的昆虫残骸，举到60瓦灯泡下。苍蝇的左翅缺失了三分之一，腹部呈现不自然的金属光泽。他转向身后正在清点材料的王铁柱：\"这批道钉的质检报告呢？\"
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机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文件：\"太原钢铁厂三车间上个月25号出厂的，45号钢，硫含量0.03%，抗拉强度...\"他突然停住，因为齐振国已经抡起榔头将一枚道钉砸向铁砧。
\"咔——\"
道钉应声断成两截，断面露出蜂窝状的灰色结构。齐振国捡起半截道钉，在放大镜下能看到细密的硫化物夹杂。\"这不是45号钢。\"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硫含量至少0.08%，磷含量也超标。在零下二十度的戈壁滩上，这种道钉会像玻璃一样脆。\"
仓库的铁门突然被撞开。技术员小李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攥着份电报：\"齐总工！包兰线三工段报告，K187+500处发现五处道钉断裂！\"
齐振国的怀表从指间滑落，表面玻璃在水泥地上摔出蛛网状裂纹。表盘上的时针正好指向七点三十分——三小时前，从包头开往兰州的201次货运列车刚刚经过那个区段。
材料科的秘密
上午十点，材料科档案室。
电风扇的叶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齐振国的后背已经湿透。他面前摊开着半年来所有与太原钢铁厂往来的单据，手指在供货单编号上划过：\"tY...tY...等等，0321A去哪了？\"
\"在这里。\"林秀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支体温计，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医生今天临时被抽调来给仓库职工体检，正好撞见这场调查。
她递来一张边缘泛黄的单据：\"夹在五月份的旧档案里。\"齐振国接过单据对着灯光，立即发现了问题——太原厂的公章边缘有细微重影，纸质比正常文件厚0.1毫米左右。更关键的是，当他把单据侧过来时，本该有的\"兰州铁路局专用\"水印竟然是反的。
\"假的。\"林秀兰的指尖点在签名处，\"这个张主任三个月前就调去东北了。\"
齐振国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墨水瓶。蓝色墨水在伪造的单据上晕开，把\"45号钢\"几个字染成了诡异的紫色。他突然想起什么，抓起电话摇通了局长办公室：\"立即停用所有太原厂的道钉！K187那段要限速25公里！\"
钢铁厂的疑云
三天后，太原钢铁厂第三车间。
熔炉散发出的热浪扭曲了空气，齐振国的安全帽下不断有汗水滑落。车间主任老周搓着手，脸上堆着笑：\"齐总工，我们厂的钢水都经过三道检验，绝对不可能...\"
\"那这些是什么？\"齐振国指向车间角落的废料堆。在几块尚未回炉的碎铁边缘，昭和制钢所的日文标识清晰可见，生产日期是1944年8月——日本投降前最后的疯狂生产期。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突然冲向车间后门。王铁柱一个箭步拦住他，却听见\"嗤啦\"一声——老周的工作服被扯破，内袋里掉出个小铁盒。盒盖摔开的瞬间，十几只苍蝇\"嗡\"地飞散开来，其中几只撞在炽热的熔炉上，发出\"噼啪\"的爆响。
齐振国蹲下身，用镊子夹起盒底残留的苍蝇尸体。这些昆虫的翅膀都被精心修剪过，腹部闪着异常的金属光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只苍蝇的腿上都用极细的金线绑着微型编号牌——\"No.17\"、\"No.23\"...
\"立即查封所有原材料！\"齐振国对随行的保卫科干部喊道，同时小心翼翼地将铁盒装入证物袋。当他转身时，注意到熔炼记录本上有个被反复涂抹的日期：8月15日——正是第一批问题道钉的出库日。
财务科的幽灵
当天深夜，兰州铁路局财务科。
齐振国和王铁柱借着手电筒的微光翻阅账本。数字在泛黄的纸页上像蚂蚁般爬行，最终汇聚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过去半年，太原厂申报的优质钢材用量与实际消耗相差217吨。
\"差额去哪了？\"王铁柱的声音在发抖。他的手电筒光柱扫过保险柜，突然停在某个锁孔上：\"等等，这个划痕是新的...\"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刺耳声响。他们冲到走廊时，正好看见两个穿蓝制服的人把老周塞进吉普车。车灯扫过的瞬间，齐振国注意到老周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间露出半截金属反光——像极了苍蝇腿上的金线。
吉普车扬长而去后，地上只留下一滩新鲜的血迹，以及半只被车轮碾碎的苍蝇。王铁柱弯腰查看时，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老齐...这苍蝇肚子里有东西。\"
在昆虫破碎的腹腔里，嵌着粒芝麻大小的金属片，上面蚀刻着模糊的俄文字母。
4. 紧急会议
兰州铁路局会议室的窗户紧闭，烟雾浓得几乎能呛死人。局长赵志国坐在长桌尽头，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像一列即将失控的火车。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包兰线铁路图，红色标记密密麻麻地钉在已经铺设问题道钉的区段上——整整八十公里。
\"全线停运。\"齐振国站在地图前，声音嘶哑，\"立即更换所有问题道钉。\"
财务处长刘德海猛地拍桌而起：\"你知道停运一天损失多少吗？二十万！现在离春运只剩三个月！\"他转向局长，\"赵局，我建议先限速运行，等——\"
\"等什么？\"齐振国打断他，\"等火车出轨？等死人？\"
会议室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局长身上。赵志国盯着桌上的半截道钉，突然抓起茶杯砸向地图。瓷片在包兰线的位置上碎成放射状，茶水顺着图纸往下淌，像一条正在溃烂的伤口。
\"分段限速！\"局长最终下令，\"重点区段立即更换，其余区段春运前必须完成。齐振国，你亲自带队。\"
齐振国点头，眼角余光却瞥见刘德海悄悄松了口气。
5. 戈壁滩上的抢修
零下十五度的戈壁滩，狂风卷着砂石抽打在脸上，像无数把小刀。齐振国跪在铁轨旁，喷灯的火焰在寒风中摇曳，烤着冻住的螺栓。他的羊皮手套已经结了一层冰壳，每次弯曲手指都会发出\"咔咔\"的响声。
身后，三百名铁道兵正以每天两公里的速度更换道钉。工人们三人一组：一人撬钉，一人换新，一人复检。他们的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霜，又被体温融化，周而复始。
\"齐总工！\"通讯兵小李跌跌撞撞地跑来，手里攥着电报，\"北京急电！\"
电报只有八个字：
「确保春运，不惜代价。」
齐振国把电报折好塞进怀里，抬头望向远方。地平线上，一列货运火车正缓缓驶过临时限速区段，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像一声声沉闷的叹息。
6. 除夕夜的发现
除夕夜，抢修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段问题道钉的更换。
齐振国蹲在铁轨旁，用探照灯检查新钉的紧固情况。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一枚刚刚换上的道钉孔里，嵌着一只活苍蝇。
它居然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活着，正慢悠悠地搓着前腿。
\"奇怪，\"王铁柱凑过来，\"大冬天哪来的苍蝇？\"
齐振国用镊子夹起虫子，凑到灯下仔细观察。苍蝇的腿上有极细的金属反光，腹部也比普通苍蝇更鼓。他小心地剖开虫腹，一粒米粒大小的金属物体滚了出来。
显微镜下，那东西呈现出精密的机械结构——微型铜线圈、磁铁，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电路板。
\"这不是苍蝇。\"齐振国的声音变了调，\"这是......监听器。\"
7. 仓库里的真相
正月初三，兰州铁路局材料仓库。
齐振国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门内传来\"沙沙\"的翻纸声，间或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他朝身后的王铁柱比了个手势，猛地踹开大门。
刘德海正跪在保险柜前，手里攥着一沓文件。他的西装外套扔在一旁，露出腰间别着的手枪。
\"果然是你。\"齐振国盯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德海缓缓站起身，脸上竟带着笑：\"从你们发现第一只苍蝇开始。\"他突然掀翻桌子，文件如雪片般飞散，\"不对，应该说......从你们修第一条铁路开始。\"
枪声在仓库里炸响。
8. 最后的道钉
搏斗中，齐振国的左臂被子弹擦伤，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刘德海趁机冲向仓库后门，却被王铁柱扑倒。两人滚作一团，撞翻了堆放的钢轨样品。
\"你以为......就凭你能拦住我们？\"刘德海喘着粗气，从鞋跟抽出一片刀片，\"包兰线......还有最后一枚......\"
齐振国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K201+350！今天下午的临时客车！\"
他顾不上流血的手臂，抓起电话疯狂摇动总机：\"立刻停车！K201+350的道钉有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杂音，接着是调度员困惑的声音：\"什么道钉？201次已经发车了......\"
9. 飞驰的列车
齐振国跳上检修用的轨道车，王铁柱拼命摇动加速杆。小车的车轮在铁轨上擦出火花，狂风撕扯着他们的棉衣。远处，201次列车的尾灯在雪地里像两点猩红的血。
\"再快点！\"齐振国盯着怀表——列车即将驶入危险区段。
轨道车冲到K201+350时，他们看到了那枚道钉——它比其他钉子新得多，在雪地里闪着诡异的蓝光。齐振国扑向铁轨，扳手卡进钉帽的瞬间，列车汽笛声已近在咫尺。
\"老齐！\"王铁柱的喊声淹没在轰鸣中。
千钧一发之际，道钉被硬生生撬出。齐振国滚下路基的刹那，201次列车呼啸而过，车轮碾过空荡荡的钉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10. 终局
正月十五，包兰线全线恢复运营。
庆功宴上，齐振国独自走到月台。他掏出那枚最初的\"苍蝇道钉\"，月光下，虫尸的轮廓依然清晰。
\"现在你知道了吧？\"林秀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化验报告，\"苍蝇体内的装置......是苏联人的技术。\"
齐振国苦笑：\"我们刚摆脱英国人的钢轨，又撞上苏联人的苍蝇。\"
远处，一列火车鸣笛启程。汽笛声穿过戈壁滩，惊起几只夜鸟。它们扑棱棱飞过铁轨，像一串黑色的道钉，钉进苍白的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