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洒在枯井旁的古柏枝头,一派清净,仿佛无事发生。
鸠摩智的袈裟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一串佛珠。
\"慕容公子好兴致。\"鸠摩智的声音带着异域梵唱的韵律,\"深夜推人下井,可是在演'投井自尽'的戏码?\"
慕容复的青衫骤然绷紧,袖中短剑已抵住井沿。井底传来水滴声,混着段誉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凝成暗紫的花。
\"国师眼花了。\"慕容复忽然轻笑,指尖蘸血在井壁画了只燕子,\"段公子不过失足...\"
话音未落,鸠摩智的火焰刀已至。刀气劈开夜幕,却在触及慕容复胸口时突然转向,他看见井底段誉的玉坠,裂痕中嵌着半粒西夏珍珠。
\"复国大业,竟要借刀杀人?\"鸠摩智的佛珠突然断裂,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如暴雨般袭来,\"贫僧倒要看看,燕子坞的燕子,究竟能飞多高!\"
慕容复的短剑与火焰刀相撞,火星溅落井底。
子时,月光正白。
鸠摩智的瞳孔骤然收缩,胸口的易筋穴位突然剧痛,这正是他强练少林武功后每日反噬之时。
\"国师可还记得少室山的苦禅?\"慕容复的短剑突然变长三尺,\"你的火焰刀,终究烧不死大燕的王!\"
鸠摩智踉跄后退半步,袈裟被剑气割成碎片。他望着井底突然浮现的曼陀罗花影,一时分神,瞬间被慕容复推下井口。
\"原来...\"他苦笑着喷出一口黑血,\"贫僧才是局中棋子。\"
\"大燕已亡!\"鸠摩智突然大笑,笑声震落树头枯枝,
慕容复的手猛然颤抖,短剑\"当啷\"坠地。鸠摩智趁机抓住他手腕,试图借力跃向井口。但他的脚步刚踏上井沿,易筋经的反噬已让他无法动弹。
\"慕容复,你输了。\"鸠摩智的声音忽然变得悲悯,\"因为你从未懂过...什么是真正的王。\"
慕容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似乎看见井底段誉的尸体竟在燃烧,火苗中浮现出王语嫣的影子。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双手却用力前推。
\"不——!\"
鸠摩智的惨叫被夜风撕碎时,他已坠入深井。
慕容复伸头看向井底,王语嫣的白衫仿佛在月光下掠过,鬓间金步摇的流苏垂落,轻轻触碰井底的血迹,那血迹突然化作曼陀罗花,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他心生惧怕,用力移来一块巨石死死地压住了井口。
就在慕容复与鸠摩智相斗之际,井底的积水已漫过脚踝,王语嫣的白衫已被浸透。
\"段公子可知...\"她的声音轻得像井底的萤火虫,\"就在你坠井之时,我便决定要陪你一生。\"
段誉握住她冰凉的手,六脉神剑的剑气在井底划出淡金色轨迹。他心中的火苗竟凝成曼陀罗花的形状,映得王语嫣眼尾的泪痣艳如泣血。
\"我早该明白。\"他的指尖抚过她鬓间断裂的金步摇,\"你绣的每朵曼陀罗,花蕊都是我的名字。\"
\"原来...\"她贴近他耳畔轻语,\"我们早已注定。\"
段誉低头时,看见水面倒映着两张年轻的脸,
\"段郎快看!\"王语嫣突然指向井底。
曼陀罗花的倒影中,浮现出段誉去年中秋写的情笺:\"愿得曼陀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墨迹未干的字迹突然化作蝴蝶,在井底翩翩飞舞。
段誉的指尖轻触她的泪痕,他摘下断玉上的金丝,绕圈作了一枚戒指,将戒指套在王语嫣无名指上,
\"这是...\"王语嫣颤抖着抚摸戒指,\"你我的婚书?\"
段誉忽然轻笑,将她拥入怀中:\"对,这就是你我的婚书,就像你绣的帕子。\"
井底的积水突然沸腾,曼陀罗花在沸水中舒展花瓣。王语嫣的白衫化作漫天蝴蝶,段誉的青衫则燃成凤凰形状。他们的影子在井壁上交织,渐渐化作一对相拥的璧人,正是无量山石窟中,段誉刻了千遍的神仙姊姊。
\"段郎,你看。\"王语嫣忽然屏息。
井底的月光突然变得柔和,曼陀罗花的香气中,段誉轻轻吻去她眼尾的泪痣。他们的影子在井壁上越变越大,最终化作一轮满月,照亮了整个井底,那里藏着的是满室的曼陀罗花,和一段永不褪色的江湖传说。
鸠摩智跌入井底已然昏厥,血在经脉里燃烧的声音,比大轮寺的晚钟更响。
鸠摩智似醒非醒中触到井壁青苔时,终于看清指缝间渗出的不是汗,是金漆。那些被他学进经络的少林绝技正化作千根银针,在任督二脉绣着带血的曼陀罗。
井底潮气沁入骨髓,鸠摩智的袈裟已烂成碎布。他蜷缩在暗格里,怀中《易筋经》残页正渗出黑血,墨迹在水渍中洇成夜叉鬼脸。
段誉握着鸠摩智的手忽觉滚烫,那吐蕃国师原本古铜色的脸此刻泛着诡异的潮红,额角青筋如蛇般游走。
\"国师的火焰刀,终究烧到自己的经脉了。\"
段誉的声音混着水滴声落下,六脉神剑的剑气在井壁划出淡金轨迹。他袖中飘落半片菩提叶,恰好盖住鸠摩智胸口渗血的易筋经穴位。
鸠摩智猛然抬头,却见井底积水突然沸腾。他强提的内息如脱缰野马,将肋骨顶出狰狞的弧度。
\"段公子...\"
鸠摩智突然开口,声音却如裂帛,\"我毕生所求...不过是那七十二绝技...\"话音未落,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指尖深深掐入段誉腕骨。
段誉只觉一股热气自掌心涌入,浑身经脉如遭火焚。他强运六脉神剑,却见鸠摩智双目赤红如血,嘴角溢出黑血,模样可怖之极。
鸠摩智发现自己的火焰刀掌纹正在消融,掌心浮出幼年抄经时染的墨渍。七十二绝技化作蝌蚪文,在皮肤下游向丹田深处那口沸腾的鼎。
\"大师何以井底观天?\"
段誉的声音从三丈高处飘下来,惊散了井底盘踞三十年的黑雾。鸠摩智抬头望见段誉倒悬的面容,月光在他鬓角镶了道银边,像极了吐蕃王宫里那尊破碎的药师佛。
\"天是圆的。\"段誉的衣袂扫到井壁,\"当年在琅嬛玉洞,有个姑娘也这般倒着看我。\"
鸠摩智的紫檀佛珠突然崩断。一百零八颗念珠坠入水中,溅起的涟漪里浮出鸠摩罗什的面容。他想起三十年前大轮寺的晨课,师父的竹杖敲在青砖上,震落了他偷藏的《金刚经》。
\"这是小无相功。\"段誉的指尖凝着月光,\"却也不是小无相功。\"
第一缕真气从经脉中流出时,鸠摩智听见雪山融化的声音。那些被强行嫁接的武学根茎正在剥离,如同褪去金箔的泥塑显出本来面目。他摸到自己真实的掌纹,当年在敦煌译经,沙漏里的时光也曾这般温柔地没过指缝。
当最后一丝燥热化作白雾消散,井底忽然亮起七星。鸠摩智仰头望见真正的星空,段誉的北冥神功竟在井壁刻出了北斗阵图。水面上漂浮的佛珠自动串成新链,其中三颗显出\"贪嗔痴\"的梵文。
\"大师的莲花手印,\"段誉翻身落在他身侧,井水竟不沾衣角,\"比火焰刀更美。\"
鸠摩智看着水中倒影。那个满头霜雪的老僧眼中,终于映出了一个八岁少年在恒河畔放生鲤鱼时的情景。他突然伸手抓住段誉的袍角,布料撕裂声惊醒了沉睡的自己。
\"段公子可知...\"他的声音哑得像被香灰熨过,\"老衲刚才险些捏碎你的喉咙?\"
段誉笑着摊开掌心:\"大师现在空性自在,何有烦恼?。\"
\"原来...\"鸠摩智的声音带着解脱的笑意,\"贫僧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井口传来脚步声。木婉清的白衣如幽灵般飘落,面纱被夜风吹起,露出左颊的新月形疤痕。木婉清的软鞭突然顿在半空。井底传来的呻吟声让她秀眉微蹙,月光下可见她腰间短刀泛起幽光。
\"段郎?\"她轻声呼唤,回声在井中激荡。忽闻一声闷响,接着是段誉略显慌乱的应答:\"快找人来!国师他...\"
\"段公子好兴致。\"她的声音冷得像井底的冰,\"与鸠摩智共浴寒泉,可是在演什么戏?\"
段誉苦笑:\"木妹妹若早来片刻,便可见到国师走火入魔的模样。\"
五更梆子响时,段誉的六脉神剑剑气裹着木婉清的软鞭,将三人送出井底。月光下,鸠摩智的袈裟已被井水浸透,却在风中渐渐干涸,露出内里绣着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鸠摩智倚在石桌边喘息,目光却渐渐清明。他望着段誉胸前的血渍,又看看王语嫣关切的神情,忽然低笑一声:\"我一生争强好胜,却不如你二人...\"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出,染红了袈裟前襟。
\"段公子。\"他忽然合十,袈裟上的火焰纹在月光下褪成素白,\"老衲想通了。\"
井底的积水在月光下蒸发,化作白雾缠绕着鸠摩智的脚踝,仿佛在送别一个旧梦。
“愿段公子与王姑娘永结同心,安乐一生”,
\"国师要去哪?\"木婉清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温度。她递过水囊的手微微颤抖,却见鸠摩智摇头:\"贫僧罪孽深重,今日方知...\"话音未落,忽闻远处传来钟磬之声,月光下,他苍白的脸上竟泛起祥和之光。
鸠摩智望向远方雪山之巅的大轮寺,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心安之所即是身安之处,善哉善哉。\"
鸠摩智踏着月光走向雁门关,袈裟上沾着的井水在沙地画出一片菩提叶。
三人望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段誉望着他背影轻笑,想起王语嫣说过吐蕃高僧的芒鞋最耐山路。
\"江湖恩怨,终究不过一场梦。\"段誉忽然轻笑,将王语嫣拥入怀中。
井底的曼陀罗花在晨雾中摇曳,花瓣上凝着的露水,像极了三人眼角未干的泪痕。远处传来梵唱,与段誉腰间玉坠的清鸣交织,在天地间谱成一曲永恒的江湖挽歌。
许多年过去了,三百里外,大轮寺的铜钟按时鸣响。当早课僧人推开经阁大门,一位老僧跪坐佛前译经,面前那卷被尘封的《大日如来真经》正摊开在\"自在\"篇,页角还留着带水渍的指印。
年轻僧人轻抚经卷,
\"大师可无恙?\"
老僧含颌抬首,眉间戾气尽消,唯有慈悲之色,合十微笑间仿佛回答“武功乃是身外之物,佛法方为解脱之道。”
阁外菩提叶沙沙作响,似在印证一代高僧的新生。